“最后 邢老四你们两口子赶紧去门房右面的那个房间里抬来一张硬板床,拿两床被子放到这火盆边,把这个小孩放到床上!”
张汉召的舅舅齐鸣久,字贺放,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体魄健壮,长脸短须额头上横着几道略显沧桑的皱纹,眼睛不大,总是充满着深谋的光芒,他跟着张汉召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参谋长,文武兼备 善于结交 待人接物 融会贯通,是一个八面得风的人物。
院子里的人在得令之后都本着自己的事情忙碌去了,在老爷的吩咐下,这个在睡意朦胧中醒来的小社会又重新运转起来,不一会儿劈柴抱过来了,堆在大火盆里慢慢燃烧起来,屋子里来回走动忙碌的人影也变成了火红色,他们像一条条游动的鱼,在这个火红色的海洋里重新游动了起来。不一会儿 邢老四夹着一张床 他的老婆邢四嫂抱着两床被子进来了,老头子赶紧接过来帮助放好 老太太也帮助铺床。
“老婆子 这样不行 枕头太低……等一下赛神仙来了……不方便诊治……赶紧再拿两个枕头来给小孩垫起来!”
邢老四和四嫂在老爷老太太的帮助下,赶紧解开捆着的布带子,摊开被子把小孩抱到被窝里,把张汉召的狐皮大衣放到一边的凳子上,舅妈拿起一看,“好外甥呀……你的狐皮大衣被拉成瓜秧了!”
躺在椅子上的张汉召连睁眼看一下都没有,就把头歪倒一边,“嗯,烂它烂吧……只要能救一条性命……烂十条狐皮大衣我也不在乎!”
邢四嫂转过脸来,“张少爷的心真是好啊比佛陀还好!”
舅妈走过来对邢四嫂说:
“呵呵……我的宝贝外甥就这样……来来……四嫂……用小茶碗 拿着小调羹先给孩子喂点水……看看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那小男孩闭着眼睛,通红的脸颊烧得烫手,脑袋偏到火盆这边,可怜的孩子不省人事。
老头子和老太太不断的用手摸着他的额头和眉心,苍老的脸上充满着爱怜,张汉召换好衣服累得摇摇晃晃从里间里走出来关切的问道:
“怎么样……还有救吗?”
“呵呵……没事,这孩子命大呀,让你大风雪地里折腾这么长时间还有救!”
“唉!要不是我那件狐皮大衣……我想他就走不到你家了……”
“人不该死有人救……他病得这么厉害……也多亏你那件狐皮大衣呀!”
过了一会儿轿车子停在大院里,两个满头大汗的男人掀开轿帘从里面慢慢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哎呀……满院子灯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汉召的舅舅就迎了出来,“我们的守护神,这么冷的天把你从热被窝里喊出来,真是太不应该呀!”
“哪里 张少爷能够把他在风雪夜里拖过来,我坐着车子来不算什么!”
“老先生的医德素来令人敬重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是做些到手的事情,佛祖那里论功,你的外甥当位列第一!”
说着 他把老先生扶上台阶,到了屋里赶紧掀开被子用灯光照着小男孩的脸看了看,最后慢慢拉出小手,边把脉边观察,张汉召拖着极度疲惫身体早就在躺椅上睡着了,周围人的走动 说话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他盖着厚被子睡得呼呼响。
“老员外 这个病人只是受些风寒,加上连日的饮食不足,身体非常虚弱,我开些药,你派人跟我去取,拿来熬了让他饮下就是了,等一会儿他醒来,给他弄些汤水温软的食物先垫一下空乏的身体,切忌 不可多食,在以后的三天里再逐渐增加食量。”
张汉召的舅舅带着感谢的口气说:
“啊!真的谢谢我们的老华佗了!”
“呵呵……心慈的老员外……你替谁感谢呀!我们都是他生命的救援者,应当谢的是他的父母……”
这个老医生带可怜的眼神看着小男孩喟叹的说道:
“他的命真大,这么冷的风雪天,一个人倒卧在茫茫荒野的冰天雪地里,要不了多久他就冻成了铁棍,多亏你那个大闹京城的好汉外甥哟!”
老郎中说着看看换好衣服正在呼呼大睡的张汉召感慨道:
“我们豫东这几百年才出一个这样的盖世豪杰,他们张家祖上风水好啊……从他的祖爷……到他父亲……都是我们这片土地上的出头人物,这个老黄河一直在这里滚来滚去……这不 真的就滚出来一个非凡的人物,这个后生不可小视呀……江河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走着瞧吧!英雄都出来了,江河离横流也不会太远了。”
“您是一个穿越沧桑通古知今的历史老人,我们都很敬佩你的眼光。”
“呵呵……不说了……叫个人跟我去取药吧……”
“老仙人 我有个建议你看行不行?”
老郎中微笑着看着齐员外,“你说吧!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怎么又客气起来了……”
“我想把你留下来 你看怎么呀!”
“别说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 我是一个长辈,在你这里不方便!”
“你这都见外了, 都是自己家, 我觉得你在这里过夜 有个什么情况的也方便,毕竟人命重要啊!古人说‘杀人杀个死, 救人救个活’,我们已把好事做这种程度,就索性的做到底吧!明天一早 我再让人套上轿车子送你回去!”
“呵呵……富人多恶……我看你和你的姐夫为富一方,不曾有过一点让人不齿的事情,佩服哟……富人能够到达这种境界真的不多呀……往往都是心如刀石……你们这样良善,真是桑梓之福啊!”
“呵呵……老先生又鞭策我们了……”
说着他们一笑,老医生站起来坐在八仙桌边,在家院举灯之下,铺开纸张扬扬洒洒开了十几味中药,然后递给刚刚消下去一身透汗的小刘成
“你熟悉 再往我家跑一趟……赶紧把药抓来……救人要紧……你知道 王小五在临街口的药铺里睡觉,你喊醒他就是了,他会照方子抓药……哎!对了,那小子睡觉死,叫不醒就用砖头砸门,一砸他就醒了,快点 快点去吧!”
小刘成接过方子刚要转身,老员外喊住他,顺手从腰里掏出来几块银元,“给 把这个带上……快去吧!”
赛神仙一看站起来认真道:
“外气了不是,你这不是打我这张老脸吗?大善人积德行善的事情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做完呀!”
老员外一边笑一边拉他坐下,“好好……这个善事就让我们一起来做吧!”
就这样 在老员外和老医生的精心照顾下,天快亮小男孩的烧也退了,红红的脸面变得蜡黄, 他睁开眼睛, 向周围看看,一片陌生而又期待的眼光微笑着望着他,在众人的照顾下,他喝了一碗甩着鸡蛋穗的疙瘩汤,带着感激的微笑又沉沉睡去了,一转眼三天过去了,小男孩终于好多了,他在家院的伺服下,半躺在床上,慢慢把自己的身世和缘由说了个清楚。
原来他家在河南南阳,父母在山东济宁开了一个玉石铺,铺子位于大运河沿岸,南来北往在这里上下船,商贾云集,一直生意很好,这就惹恼了一个做粮食生意的有官府背景的邻居,他看玉石生意很赚钱,两夫妻又有一手的好手艺,就想和他的父亲合伙开个玉石铺子,他的父亲考虑到自己是个外乡人,在这里没有任何关系,跟一个地方上有风土的人合作占不了便宜,所以就拒绝这个地方上的大头。
不料想 十天没过,这个大头就让父亲到他家加工一个刚刚从新疆买来的和田玉,到那里一看,哪里是什么和田玉,最多不过就是一块蓝田末等的杂色石,对他说,就是加工出来也没有多大价值,那个家伙恼羞成怒,一下子甩到铁墩上碎成了几半,他又买通官府,诬告南阳玉匠不小心弄烂了他的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和官府沆瀣一气把他爹押到大牢里,开出天价让他赔上,那价钱简直就是饿虎吃天,押上铺子里的玉石 拿出半生的积蓄也不够赔赔偿一个零头的。
他们用毒打 饿殍 让玉匠屈服,霸占了他的玉石铺,并让他在铺子里打工偿还一辈子也还不清的阎王债。
南阳玉匠越想月没有出头之日,就一股气恼撞墙死了,这个恶棍一看没有了赚钱的希望, 就叫了当地一群泼皮, 把妻儿打了一顿撵出店外,在济宁他们举目无亲,娘俩身无分文,不得不沿路乞讨回老家去。
无奈 那个母亲连气带饿,刚进入商丘地界就病倒了,天又降下大雪,他们娘俩在大雪中摇摇晃晃又走了几天,那个可怜的母亲终于走不动了,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夜的风雪没熬过去就断气了,剩下这个小男孩,在大雪中扶尸大哭了一场。
不想自己也发起高烧来了,由于冻得实在不行,又拖不动母亲冻僵的尸体,他想用手扒个坑把母亲埋了,无奈天寒地冻,地如钢铁 双手扒得血糊糊的也没扒出一个坑来,万不得已,他只得用手挖雪把母亲暂时埋在雪窝里,等晴天再到村庄找好心人家帮忙把母亲埋葬了,他在母亲雪埋的地方插根小树枝做记号,抬头一看前面不远处一个野屋,他哭着走过去暂避一下,不曾想也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小屋里病倒了。
张汉召和舅舅听了小孩的身世之后,甚是同情,他们决定暂时把孩子养起来,把他母亲找个地方安葬了,过了几天,张汉召要回去了,那个还躺在床上的小孩拉着他的手眼含着热泪久久的不肯丢开,张汉召一阵心酸对舅舅说:
“老舅给你找麻烦了,这个孩子养好病,如果他不想走,我很喜欢这个孩子,过一段时间就来接他,反正也结婚了,呵呵….. 我看给我当儿子也行。”
“呵呵……我的好外甥……你真要把好事做到底呀……好好……我听你的,不过 有一点 你不能让他做你的儿子,我姐夫和姐姐也不会同意,俗话说‘要干的,顶湿的’,先让他在我这里吧,反正也不多一个小孩,我挺喜欢他的。”
“那好吧 舅舅……我们爷俩真好!”
说罢,张汉召要回去,“舅舅我已经在你家几天,不回去我爹娘要惦记啦,我的媳妇也快生了……我要回去。”
“好好……我就不留你了……那你怎么回去呀?”
张汉召笑呵呵地拍着两只腿说:
“就用它们呗!”
老舅摆摆手说:
“雪地里难走,又有这么远的路子,算了我不忍心再让你跑着回去了,得了你就骑着我的马回去吧!”
“呵呵……舅舅 我没有你那么老……我不想现在就懒惰……”
“那我听你的,一路上小心哪,马上年下了,别忘记过来年给老舅拜年……”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
张汉召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在雪地里艰难步行了几个时辰,终于回到张飞镇,站在自家门前,突然那些事情又涌上心头,包围着他缠绕着他,让他举起敲门的手又犹豫起来,迟疑一会儿,他跺掉两脚雪,拧着头对自己说了一句:
“我有自己的注意……绝不会再听你们的摆布!”
梆梆的敲门声,终于又在张家门前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