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军五个旅就这样在大雨中向郑州火车站集结,行进队伍从黄河南岸一路向南绵延前进着,周迅雷越过前面353旅带着警卫连向郑州后防医院而去,又要上战场了,他心里十分挂念参谋长赵燕来,这几天都在忙于部队的补建,被弄得焦头烂额,抽不出来一点时间去看看这个和他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他在身边时周迅雷只管打仗,至于其它的一大摊子事情统统都由参谋长负责,在部队补建的当口参谋长不在身边,让他这个习惯甩手的大军长忙得团团转,说句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这么快就把部队拉上去,对于这样一支部队作战能力怎么样他心中没数,强烈的责任心决不允许他因为自己的丝毫失误用两万多条生命来换取A 军珍贵的荣誉,所以他从头到脚不敢存有丝毫的马虎,从突围出来到部队的补建才区区不过几天,所有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个小时,他周迅雷是一个事事不肯让人轻薄的人,面对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他不敢有片刻的懈怠,虽然这些事情在平时都是天方夜谭,但他拼上命也要做好,因为他知道这里面的玄机和份量,就当前的处境而言,每次因为过度的疲劳而精力不济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
“挺过去!挺过去!明天就回好一些!”
给他天大的胆他也不敢拖延A 军重生的机会,A军损失到这种程度,如果他不拼上老命抓住这个机会,那个被所有军事主官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的部队番号就有可能在稍微迁延中被取消。
他回想起刚刚过去的菏泽大血战,部队打得那样惨烈,几乎全军覆没,他作为一个战场主官,即使像这样侥幸突围出来也会被押上军事法庭,在惊堂木砰然响过之后,被拉到大狱的高墙下面站在那里,等待着打穿头颅的子弹飞来,在鲜血喷溅中轰然倒下,在验尸官手枪的补射中接受生命的最后一击。
他知道这次之所以在全军几乎打光的情况下突围到后方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用了一个建制不全装备以步枪手榴弹为主的军与日本鬼子两个王牌部队苦斗七天七夜,在这样力量巨大悬殊的情况下,他拼尽了这支部队的最大战斗力,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指挥作战还是当时战场险恶的形势,战区和最高统帅都无法找到他指挥上的任何瑕疵,他们都深知,这种战场对比,换上任何一个指挥官再也不会比他周迅雷打得好,即使顶着葬送一个军的罪名,在那种情况下,他最起码赢得了七天七夜的时间,拯救了六十万徐州会战的突围部队,这个战功,远远比他因为不对称的拼杀损失一个军的错误大得多,所以在得知他幸运从菏泽突围的情况下,不仅没有趁这个机会宣布取消这支杂牌部队的番号,反而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宣布补建A 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委员长在徐州与菏泽两次大战中真实感受到周迅雷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勇猛战将,在国家危急存亡时刻,这样一个铁血战将安能不被另眼看待?
滂沱的大雨中周迅雷带着警卫连进入了郑州城,平日里乱哄哄的街道这个时候行人稀少,他打马向位于郑州德化街的战区医院飞驰而去,马队在柏油马路上踏着水花,马蹄发出的哒哒声被风声雨声所淹没,这是一个开化不久的城池,街道两旁站立的建筑物大都是普通结构的砖木房子,大雨中奔驰的马队所过之处水花四溅,偶尔的行人看到这个阵势都停住脚步退到街道两边带着吃惊的脸色赶紧让路,虽然他们早已防备那些从身旁飞溅而起的水花,还是被无可奈何地溅了一身,他们只是呵呵地摇摇头一笑,没有任何怪罪或者愤怒的眼神,反而 目送他们、直到背影因为转弯消失在善良的视野里,才下意识扑打满身的泥水甩甩头上的斗笠继续走路。
战区医院在一片高低不一起起落落的民房之间,这是一片在三十年代很不错的连绵的普通建筑群,在那个年代能有这样的规模和气势应当是很不错的医院了,周迅雷驰马来到大门口,两个卫兵向他行了持枪礼,他看也没有看就直奔院子而去,过了大门,远远看到对面一排房子的廊柱上捆着一个人,他又仔细看了一下,才看清楚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军人,周迅雷心中一震,还没有等他看仔细,那个军人就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军长军长……”
那人只喊两声军长就哽咽着喊不下去了,周迅雷勒住战马跳下来,还没看仔细到底是谁,后面眼尖的小刘惊叫道:
“赵志忠赵志忠……赵参谋……”
周迅雷经小刘这么一喊,他才想起军部通信处赵志忠参谋,他整天在军部里跑来跑去,看到这种情况周迅雷心里一沉:
“赵参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面容焦黄衣衫褴褛的二十七八岁的汉子看到军长就像受了极大屈辱的小孩,所有的委屈瞬间都化作泪水从他那满是污浊的脸上哗地一下滚了下来,他只是大张着嘴身子颤抖着一句好也没说出来,大腿上还缠着被鲜血殷红的一道道肮脏的绷带,他望着军长像傻了一样,过来一会儿才痛苦的断断续续的说道:
“军长……参谋长在四十七号病房……今天去看参谋长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焦黄煞白……很危险,我就拖着一条伤腿找医生,让他赶快给参谋长救治……那个医生冷漠的瞪我一眼……好像没有听到似的,我就走上前去向他苦苦哀求,他回过头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轻声带有蔑视地说道————滚!
我就扑上去和他打起来,他一脚把我踢倒,还口口声声骂我们是烂兵,又突然冲过来几个士兵,把我打了几个翻滚,就拖着把我捆了起来,你快去看看参谋长吧,如果没血,他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一天哪!”
周迅雷一听参谋长根本就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怒火中烧:
“他奶奶的,这里的医生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在前方舍命拼杀,剩下半条命到后方还是这个样子!”
他满腔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那一张一合的鼻孔像发怒的公牛呼呼喷着热气:
“赵参谋你先委屈一下,他娘的这帮狗杂种是不是活腻了!”
两个站在赵参谋身旁的看押战士,听到那个捆绑的人喊这个铁塔一样的大汉军长,他们又仰起头来看着周迅雷这副高大的身躯,说话像晴天旱雷,那眼睛瞪得像铜铃,顿时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个大神只狠狠看了他们一眼,只这一眼,就可以让他们记一辈子,什么时候想起来保证都会脊骨发凉。
周迅雷带着人顺着走廊冲着四十七号病房而去,他猛地一下推开门,房间里横七竖八胡乱放着一些床,潮湿的地上铺着麦草,这是一所三个房间相通的屋子,床上地上躺的到处都是重伤者,他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寻找一遍并没找到参谋长,这时候一个从徐州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全身上下裹满绷带,看到周迅雷就强折起身子虚弱的问道:
“长官我知道你找谁,别找了,他走了……他被人抬走了……”
周迅雷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兵,听到“他——走——了”这三个字,顿时头像炸了一样:
“什么?他走了,抬出去的……”
他出了一口冷气心里咯噔一下:
“啊!我的参谋长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迅雷愣了片刻走到那个老兵身边,用手轻轻抚摸他一下,就转身离去了。
刚走出病房,他老远就看到走廊那头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匆匆向这面赶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医生,老远就向周迅雷招手:
“长官误会了 误会了……”
周迅雷根本没理乎他说什么,待他们走近厉声问道:
“这个医院的院长在哪里?”
那个老医生踉跄的喘着气回答道:
“院长去开会了,我是这里的副院长于济民,长官你在找那个一直昏迷的参谋长吧?”
周迅雷用喷火的眼睛看了一下,那个副院长顿时哆嗦起来:
“他……已经被抬到手术室,正准备做手术……苦苦……没有血液……”
周迅雷抓住他的脖子怒吼道:
“你们身上的血液贵重,那就从我身上抽吧,我带来一百多人足够你用的!”
站在周迅雷身后的警卫战士都一同怒吼:
“抽我们的!抽我们的!一定要救活参谋长!”
周迅雷松开手,指着他说:
“走带我去看参谋长!”
还没有等于济民答应,周迅雷就一把提着他的领子拖着向在走廊那头的手术室走去,后面跟着几个浑身哆嗦的医生,到了手术室,周迅雷一下子推开门,门带着惯性咣的一声撞到墙上,那几个站在奄奄一息病人旁边正束手无策的医生吓了一跳,突然看到一个大汉带着一帮人闯进来,他们吃惊的眼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迅雷推开医生双手按着手术台看着已经变得不是参谋长的参谋长悲怆地喊道:
“参谋长……参谋长……燕来……燕来……”
参谋长赵燕来躺在那里呼吸微弱脸色惨白焦黄,紧紧的闭着眼睛,对这十几年来熟悉而又亲切的叫声没有一点反应,痛苦得脸都变形的周迅雷这个时候多么希望他能够睁开眼睛看一下,或者给他微微的一笑,看到参谋长这个样子,周迅雷瞬间感到,当生命不在的时候,这种渴望就显得多么的奢侈和不可企及啊!
站在他身后的于济民副院长对一个瘦得像排骨一样的医生耳语道:
“赶紧让梅一平躲起来,周扒皮来了,见到他,会挪碎他的骨头……”
那个医生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周迅雷情绪稳定之后,转身站起来,对战战兢兢副院长说道:
“你们不是借口没有血吗?来!拿针管来,抽我的!”
周迅雷说着抬起还滴着雨水的胳膊捋开袖子:
“来抽吧!来抽!”
那个老医生哆嗦着嘴唇说道:
“长官我们刚刚已经找到血源,正在化验配型,检查完毕就开始手术。”
周迅雷用呵斥的眼神瞪着他说:
“时间就是生命,不要化验了,来抽我的血,我是O型的,任何人都能使用,赶紧给参谋长手术,你给我听好了,天可以塌下来,我的参谋长就是不能死!”
他的声音像炸雷,把那个老医生紧绷的神经给彻底震断了,于济民身体像瞬间被抽了筋一样,如果不是扶着其他医生就会瘫下去,过了一会儿,化验的结果出来了,血源还是不合格,焦急的周迅雷对那个副院长大声说道:
“现在我命令你马上抽我的血!”
站在门口的战士纷纷捋开袖子伸出来
“来抽我们的……来……抽我们的……”
这次那个副院长不再犹豫了,他立刻命令医生做好准备抽血化验做手术……
经过抽血化验,只有周迅雷和四个战士合格,几个战士挤到那个副院长面前说:
“我们军长马上就要上战场指挥大战,他的血不能抽,抽我们几个的吧!我们四个的血液够参谋长用的,你放心只要是能够救活参谋长我们宁愿死!”
周迅雷回过头来大声说:
“不行我的身体棒,抽几管子没事,一定要抽!”
在场的所有医生都被他们这种生死的战友情所感动,在众人的苦苦哀求下,周迅雷还是抽了一管子,抽完血的周迅雷一边用手压着胳膊上的棉球,一边把于济民副院长叫到一边问道:
“那个被捆在廊柱上的赵参谋是怎么回事?”
于济民望着周迅雷嗫怯的说:
“就是因为参谋长这件事,那个兵连续打了我们四个医生,今天不得已才把他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