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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的宋铁臣和郑冠山各自带着一部分部队从西向东和鬼子反复拼杀，每包围一座房子，房子中的鬼子都战斗到最后，他们从西城往里打，一口气占领了税务所占领了王家布行，占领了冯家马棚，此刻他们正在槐树街和鬼子进行反复冲杀，宋铁臣这个枪林弹雨打出来的瘸子，他的刺刀一路上不知道捅弯多少把，也不知道换掉了多少次，他的耳朵被鬼子挑伤，血顺着耳根子往下淌，粘粘糊糊地流了一脖子，他的脸早已被炮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远远看上去像个凶神恶煞的钟旭，他那一双眼睛瞋目着，呼呼地喷着火，射出一道道凶光，让与之对垒的一把把刺刀顿时失去把握，天生出这样的凶杀神不知能否杀尽天下的罪恶。
他们迅速向前面响着机枪的房子扑去，在冲击中有几个战士被打倒，他弯着腰绕过前面那所没有完全炸塌的房子接近投弹距离，用手往腰里一摸哎呀一声，手榴弹没有了，一个战士跟过来，他一摆手那个战士把手榴弹扔过来，他捡起来用牙一咬，在手里略微一顿就扔了过去，手榴弹凌空爆炸，里面的机枪不响了，他借着街墙的掩护扑到房前，几个鬼子被炸死了，机枪斜歪在一边，还有几个在手榴弹爆炸后醒过神来的鬼子突然从夹墙里向他扑来，哪容小鬼子再猖狂，他飞脚挑起一块断砖，砸到鬼子脸上，那个家伙一声嚎叫就仰面倒了下去，后面的三个鬼子呈扇形向他扑来，他枪一横，把刺刀瞬间排开，迅速回过枪来对着右面鬼子就是一个透刺，左面的刺刀向他前胸刺来，他猛地用力拨开，对准那家伙的脖子就是一下子，剩下的那个吓得往后一退，瞬间又端着刺刀冲来，他一闪，腾出手照着鬼子后脖颈就是一家伙，那个鬼子栽倒在地，干掉三个小鬼子之后，他挺着枪往里面搜查，一挺机枪歪在地上，五个鬼子被他炸得东倒西歪，他转身就往外出，也就在这时，背后嘭的一声枪响，子弹打在门框上，他瞪着眼睛转过身来，一甩枪托子把那个举枪的鬼子砸得脑浆迸裂。
阎林徵炸塌北门楼后，一夜间，在坍塌的城墙上和鬼子回争夺几十次，在炮火横飞的缺口，在鬼子猛烈反击火网中，他的师早已打成一个旅又打成一团，部队进行多次整编，继续战斗不止，从兰封战役开始，他师长当旅长当团长就这样一口气和小鬼子打了十多天，在周迅雷的麾下，为彻底歼灭日本鬼子第11师团拼尽了全力，当手下的旅长 团长一个个战死之后，他咬着牙指挥多次整编的部队在兰封城垣上来回冲杀几十个回合，到最后他亲自挺着机枪向炸开的突破口突击，终于占领这个曾经拉锯几十回的缺口，他那肥胖的身体血水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淌，将军服经一夜的战斗也早已被打成丝丝缕缕的烂瓜秧，部队冲上缺口后，居高临下往下冲，他抱着机枪向溃退的鬼子扫射，身边被子弹打得飞土噗噗乱跳，他和部队从缺口上压下来分别冲向附近的房子和街道，他抱着机枪大吼：
“弟兄们往前冲不能给小鬼子喘气的机会！”
城上城下躺满了一堆堆不要命来封堵缺口的尸体，107师那面战旗被激烈的炮火打得弹洞万千，依然在血与火中凛冽着，猎猎的旗帜是107师的象征，它插向哪里107师就已经攻到哪里，这一夜光他点名的棋手已经换了二十多个，他们都一个个倒在冲锋的路上，在阎林徵前面的是个小旗手，他举着那杆血染的战旗，指引着英雄的107师攻击，那个小旗手的衣服早已被炮火剥蚀得只剩下一些布条，剩下的布条在他举着战旗冲锋时再也裹不住他那瘦小的身躯，他边跑边喊：
“弟兄们打手榴弹，朝我左面的房子上打手榴弹！”
他跃过一堆废墟，爬上一座房架子，把107师那面在烈火中猎猎的战旗往上一插，从腰间拔出手榴弹向前投去，一阵子弹飞过来，他从房上滚了下来，冲过来的阎林徵低头看了一眼抱着机枪向前冲过去，从房上掉下来摔晕的小旗手肚子被打穿，血和肠子流了出来，小旗手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就从旁边死鬼子身上扒下衣服用力一撕把流出来的肠子往里一塞，用衣服一裹又站了起来，旗杆被飞来的子弹打断了，那面被他视为生命的战旗从上面飘落下来，他摇摇晃晃举起半截旗杆的军旗踉踉跄跄追着冲锋部队往前跑，在他心中这面光荣的战旗是冲锋在前面的，可是师长交给他的军旗却落在后面，他艰难地往前跑着，心中不断骂自己无用和饭桶，他终于跑不动了，只能看到师长的背影，他向左右看看都是向鬼子冲锋的人群，街道上大树下 围墙边，都有他107师的兄弟，可他却跑不动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汗水血水从上到下顺着裤腿往下淌，他口渴得要命，嗓子火烧火燎像起火一样，这时候他多么想喝一口水呀，可是到处都是倒塌的断墙，就是有井也被埋在下面了。
如果在家，他的母亲早已把加了红糖的茶水叫着他的小名端在面前，他会从母亲的手里夺过来咕咚咕咚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如果要是在爹的瓜园里，他才不管爹允许不允许，摘下大西瓜用拳头砸烂掏出滴着蜜水的西瓜瓤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吃完之后，他再顶着半个西瓜皮向他爹汇报……可是母亲的红糖水和爹爹的瓜园早 已不存在，早已被战争炸成两个世界。
他用双手扶住军旗向前望着，到处都是爆炸声到处都是他的好兄弟冲杀的背影，他再也走不动了，这个时候那个用来裹肚子的衣服也滑落下来，肠子破口而出，落在他的脚下，缠住冲锋的双腿，他感觉到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进气 出气也越来越困难，只好张大嘴努力地把那些带着硝烟的空气吸进憋闷的胸腔，他感到天和地开始旋转、并且越来越快，他渐渐失去了方向，他努力睁开十分疲倦的眼睛，看看前方那些和鬼子进行激烈战斗的兄弟们，这时候如果能够举着战旗冲锋在前给他们指引目标该是多么痛快呀！
他多么想再看看那些被手榴弹炸得东倒西歪的鬼子群啊！他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了，天和地旋转的越来越快，可是他不想放弃，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倒下，在亲人被鬼子飞机炸死的时候，他伏在爹娘的尸体上呼喊着发誓一定要替他们报仇，一定要杀死一百日本鬼子，可是他是一个不孝之子，从当兵到现在他才打死了二十一个鬼子，最后一个鬼子还是他和王二狗一起刺死的，也只能算二十个半，离他给爹娘发誓的数字还差得远呢。
他多想还像进攻内黄集火车站那样，也是这样的黎明时分，在火车站前面的一座房子内有四五挺机枪在向我们进攻的部队扫射，他看着弟兄们一片片倒在机枪下面，整个3排没有一个活下来，营长连续派出七个兄弟去炸掉那座房子，都被机枪打倒在路上，排长也被机枪打死了，他心里一阵难过，把身上的大枪往地上一扔，一把从连长手里夺过一捆手榴弹什么也没有说就向前冲去，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能顺着战友冲锋的死亡道路再重复他们的死亡，他爬出战壕往炮弹坑里一滚，趴在弹坑的边沿上向前看了看，他并没有朝前面的目标直冲过去，而是从弹坑里滚出来向左爬过一段小墙茬，跳到一所被炸塌一半的房子里，仔细观察着鬼子的射击死角，向左顺着倒塌的砖墙迂回过去，绕了十几座房子和废墟，终于从背后接近目标，他站起来穿过被炸塌的缺口看到一个鬼子正蹲在院子里槐树桩子后面大便，他冲过去举起那捆手榴弹照着钢盔砸去，那个家伙被砸的一愣，一声嚎叫提着裤子就向屋里跑去，他一个箭步追到门洞里，看到一群鬼子正撅着屁股在墙缝里往外拼命的打机枪，他一拉导火索把那捆手榴弹扔了过去，刚扑倒院子的一个弹坑里，一 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刚才的那座房子就灰飞烟灭了。
等营长带着人冲过来，他的耳朵还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他回头一看，那十几个鬼子都被炸飞了， 周围散落着十几具尸体，那一次多疯狂呀， 一次就炸死了十六个，可是兰封城里，师长让他当旗手，他再也没有迎着机枪抱着成捆的手榴弹给鬼子放飞机的机会了，“20个半”“20个半”离100个还差多少呢？还差多少呢？
可是天地都在飞快地旋转，旋转得让他无法算出来这个数字，他向前又走了两步，肠子拖在后面，挂在断砖烂瓦上，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有人在拖拽，他再也走不动了，终于扑到在一片废墟上，那杆旗帜也倒了下去，他想抓住它，可是他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抓住，自己的身体也就从废墟上滚了下来，他仰面躺在一棵被炸断烧黑的树桩下，望着硝烟笼罩的天空，突然他感到那棵被大火烧黑的树桩又重新长出茂密的树冠，没有了硝烟没有了机枪的射击声和炮弹的爆炸声，他从那棵又重 新长出大树冠的缝隙里看到了那高远广柔的蔚蓝天空，他感觉身子越来越轻，慢慢从地上飘了起来，他像纸片像羽毛随着风从东到西从下到上，他啊他是多么多么地高兴啊，终于成了一个飞翔的生命，像那快乐自由的小鸟，展翅在蓝天白云间越越远。
他在高天上向下看，人类的世界越来越小，去哪里寻找他的家乡，寻找父亲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瓜园，天空太美了太美了， 没有了鬼子的飞机大炮， 没有了拼命的厮杀，没有了人类的一切，这时才感到天空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他在空中飞呀飞飞呀飞，白云一片片一团团在他的翅膀下轻轻飘浮着， 风却呼呼地吹着他的耳朵，啊！天空越来越蓝了，他向前一望，突然爹娘正在西瓜地里喊着他的乳名给他招手呢，他很高兴，就大喊着向爹娘飞扑过去。
啊！爹的西瓜园在地上不见了，原来搬到了天上，娘的手里正端着一碗红糖水，他边飞边喊：
“娘我喝……”
阎林徵带着杀红眼的部队追着鬼子的屁股打，从北街一直向前追，前面就是向家祠堂，突然一阵机枪封住去路，他被压在墙茬下面动弹不得，子弹嗖嗖地在头顶上飞，有个战士一露头，帽子嗖地一下打飞了，他大声喊着：
“都给我趴下！”
他把鼻子贴着地皮向左看了一下地形，看到左面有个较高的墙茬，如果能滚到那里，就能蹲下来指挥部队敲掉前面的目标，身边一个战士好像是被打急了，胳膊也负了伤，血水顺着手脖往下淌：
“师长我去炸掉他！”
阎林徵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一百个人同时站起来也会被那疯狂扫射的机枪打成一百个血筛子，就一把拉住他：
“兄弟等一会儿听命令！”
他说着又把嘴对着地大喊一声：
“跟我来！”
他闭上眼睛，身子几个翻滚快到那堵断墙的时候，高跷的屁股还是被飞来的子弹穿透一层皮，他感到被谁踢了一脚似的，等翻到那堵矮墙下面，才感到屁股嚯嚯地疼，他用手往下一摸一手血：
“他娘的老子的屁股又被他们看上了！”
他一挥手被压在右边小墙茬下面的十几个人都滚了过来，他拉着一个战士的肩膀把他的头按下来：
“兄弟看好了，你带着两个人从这里爬过去，绕过前面的水坑直行四五十米，再迂回就能从左面接近向家祠堂，给我带足手榴弹，那里是砖木结构，能打能防，一定藏了不少鬼子，一捆手榴弹下去，能让你炸过瘾，给我记住迂回一定要迂回，不能贪近路！”
“师长你就瞧好吧！我的土飞机一定能把他们送上天，一捆手榴弹下去，一点也不比小旗手那十六个少！”
他说着回头大喊：
“张少明赵凤楼跟我上！”
大地上冒着那蒸腾的蒸汽，汗水顺着阎林徵的一张阔脸滚下来，他用手把脸上的汗水抹下来焦急地看着前去攻击的那三个战士，他们按照指定的路线越来越快，绕过两座炸塌的房子， 前面就是那个已经干涸的小水坑了，如果能够顺利地绕过去，再向前直穿一个可以隐蔽的胡同就能很快接近目标，他恨不得让他们从那个小水坑边飞过去， 因为他还是不放心， 几十米的距离，那一段隐蔽物太少， 他观察的很仔细，没有发现小水坑左面那些东倒西歪的废墟中有鬼子射击的枪声，他才选定这段线路的，就这几十米只要能过去，向家祠堂就会响起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三个人已经接近小水坑，他的心还有一点惴惴不安，光害怕突然从侧面废墟里响起枪声，他们三个行动迅速，很快接近小水坑边的一棵老柳树，如果这时候从向家祠堂里打来机枪，那个沧桑的身躯一定能替他们挡子弹，最后一个战士也到了那棵老柳树下，当他们从老柳树背后往前冲的时候，枪响了，那向前飞跑的身躯晃了一下栽到地上，顺着斜坡滚到小水坑里，接着又是两声枪响，那两个躲在老柳树下的战士也倒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