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山岩信夫刚刚一停顿,下面就响起法西斯狂徒疯狂的掌声和欢呼声:
“天皇万岁!”
“大和民族万岁!”
“大和民族是地球的主人!”
狂热的口号过后,山岩信夫示意他们坐下。
“为了实现这个伟大光荣的目标,我们必须拼命的去作战,就现在所处的形势来看,我们毫无疑问陷入了支那的四面合围,可是我们是老虎,面对这些吹口气都可以横扫的蚁群,我们打得很英雄很顽强,我们打出了大和民族的军威 打得支那这些破烂草鞋军魂飞胆丧!
在连日的血战中,我们也消耗了不少的有生力量,中国有句俗话‘杀敌一千 自损八百’!看到村庄内外庄稼地里的一堆堆尸体,我们因此而自豪,在昼夜不息的拼杀中,我们也在耗损,为了能够继续和敌人战斗,摆脱当前不利的局面,我们必须尽快占领兰封拿下兰封以北的黄河渡口——陈留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第16师团正在从徐州向商丘移动,第10师团正在攻击亳州,等他们突破商丘亳州防线,就会突然出现在敌人的侧背,对攻击我们的敌人形成反包围,这是我们的作战计划,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我现在命令!”
听到山岩信夫严肃的命令,下面的战将立即挺直身子。
“第22旅团务于今夜攻下兰封,占领兰封车站,截断陇海铁路,打通黄河渡口!”
黑井挺身而起:
“是!”
“其他部队拖住中国的攻击部队,尤其是东岗头 西岗头的19旅团,高岛 你们一定要拖住周迅雷东集团,务使他们不能再向西压缩我们的战斗空间!”
“是将军阁下!”
高岛是一个满脸麻坑的矮胖家伙,他那双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下,在斑斑驳驳的麻脸上摆着一个红得让人沮丧的酒糟鼻子,听到山岩信夫点他的名字兴奋得满脸通红,脸上的麻坑都跳了起来:
“在这几天的战斗中,我们的每一个士兵和将领都打得很坚强,我看到有的士兵在火化自己战友之后,用白布裹着骨灰盒挎在脖子上继续战斗,他们是大和民族真正的武士,有一股血战到底的气势,好了 现在我不再多说了,各位回去要严格按照作战计划整顿部队,按时对兰封和各处之敌发起进攻,务必于明日天亮前拿下兰封城!”
我军胜利收复人和集 内黄集 内黄车站,太阳奋力冲破云层,刹那间把那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了这个孕育生命并且正在毁灭生命的大地上,东集团官兵正在打扫战场,352旅旅长谢发强依然没有任何音信,大家都知道昨夜里旅长和他们一起向着鬼子的阵地冲锋,很多人都在密集的机枪火力扫射中倒下了,在攻占人和集南面的那段小河沟之后,3营9连的机枪手王崇德清楚地记得,旅长冲在他的前面,看到他抱着机枪还在后面就大吼:
“王崇德你这个胆小鬼,把机枪给我!”
旅长抢过他的机枪回头大喊:
“弟兄们都跟我冲啊!”
其实他跑得慢的原因是脚被一个没有甩出去就牺牲战友的手榴弹炸伤了,同时还有两个兄弟被炸死,他很侥幸小腿上被弹皮割去一块肉,他一瘸一拐被两个兄弟推着往前跑,被旅长大骂胆小鬼,他是何等的委屈啊!
旅长不见了,被一夜战火烤得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官兵在镇外的围墙边上河沟里树林里 田野里尸堆里正在寻找着,一声声大喊:
“谢旅长……谢旅长……”
满是尸体弹坑的战场上没有任何回音,大家相互的询问着打听着,谁也不知道旅长在哪里,就这样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大家逐个在死人堆里翻寻,冯冠雄带着几个警卫战士从人和集出来,正好碰上352旅811团团长张正发,他全身裹着绷带像个外星人一样,一瘸一拐在警卫员掺扶下带领着弟兄们从人和集内找到镇外,冯冠雄看到T他这个样子停止脚步:
“老张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满身绷带?”
张正发被人搀扶着摇摇头苦笑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我可告诉你,现在战场上伤员这么多,你却用绷带把自己裹得像蚕茧一样,要不是看到那双眼睛,我差点认不出来你!”
“唉!冯旅长别拿小弟开玩笑了,昨晚进攻的时候,一个在我后面投弹的小子没有投出去就被打死,手榴弹滚到我的屁股后面开花了,他娘的被这个倒霉蛋炸死了两个,我被炸成了豹子皮!”
“谢旅长找到了吗?”
“不知道,昨晚我团从西南方向往镇子里攻,他跟着赵瞎子那个团往里打的,他娘的赵瞎子也给为国捐躯了,天亮消灭阵地上的鬼子,回来时看到他和另外五个人倒在人和集外的小河沟边,身子被机枪打成了马蜂窝,赵瞎子戴着一个眼镜框子,头发也被烧光了,我叫人把他抬下来,他手扣着一个手榴弹拉环,一动他的胳膊,那颗手榴弹就咝咝冒烟了,一看不好, 那几个小伙子就地卧倒,我瘸着腿往前一跳,手榴弹就爆炸了,他们几个往地上一趴没有一点事,我被这个赵瞎子用手榴弹又洗礼了一回,这一下全身没有一片好地方,这不大家都在寻找旅长,我也来了。”
突然前面一片柳树下响起一阵机枪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跑了过去,冯冠雄把张正发扔在后面向那片树林跑去,老远看到一堆尸体上还冒着烟,他飞快跑过一片早已被踩成平地的麦田大声喊:
“怎么回事?”
一个衣服褴褛的战士骂道:
“长官你看看,我在这堆死尸里寻找旅长,这个鬼子被压在下面还没有死,他一身的黑血,抬起手来就用那个王八盒子向我开枪,我大叫一声,机枪班长许柳田抬起机枪就给他一梭子!”
冯冠雄看了一眼那个被打死的鬼子:
“这个狗日的临死还想稍几个,想得挺美,这个家伙还是一个少佐呀!”
“把他的家伙带上,你们再把这附近几堆死人仔细扒一遍,看仔细了,看到底有没有谢旅长。”
张正发被人搀扶着也拖着一条瘸腿一撂一撂的走过来:
“怎么回事?”
冯冠雄回过头来哭笑不得地指着张正发说:
“你这个家伙别跑来跑去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等下找人把你弄回去。”
“又没死,我才不去,反正到哪里都是疼,没有人替我!”
“一点也不假,没有人替你!”
“老土匪你这个总是喜欢在刀刃上舔血家伙命真大,你他奶奶的杀了赌王,军长不但没枪毙你,还升官了,出发前老子是团长你是副团长,出发后我是团长你是一个死刑犯,他娘的没有半个月你就由一个死刑犯摇身一变成了旅长,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事啊,老子见到你个狗杂种还得并腿敬礼!”
“哈哈……张正发你个瘸腿驴,今天可没给我敬礼呀!”
“你想得美,别想,你在我的前面和后面都是兄弟,在我这里没有旅长!”
“哈哈……是兄弟……是兄弟……好啦!我得找到老谢,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你这头老瘸驴,快点找个地方消停一下吧,等一会儿军长来了好报战功!”
“好好……他娘的这全身的零件都不好使了,一动全身都像挨千刀一样。”
说着他叫人把张正发扶到杨树桩子旁边坐下来,冯冠雄走了,张正发抬起手向两个警卫员说:
“你们两个也别守着我啦,去赶紧给我找谢旅长。”
两天警卫员转身离去,他坐在那里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尸体,瞬间悲从心来,昨天他们还是一群群活蹦活跳的好兄弟,到天亮都躺在这野地里成了一堆堆血肉模 糊的尸体,他两千多人的一个团一下子就消去八百多人,想起这些,让他心魂颤栗。
战争啊!战争,就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嘴的绞肉机,一个团就战死八百多人,全旅又是多少人呢?这时候他不由得想到旅长想到那个多少次把他从鬼子堆里救出来的旅长,这场战役中他张正发又是多少次在关键的时候站起来接下那些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在旅长严肃信任的目光里,他转身扑向血与火的激烈的战斗漩涡。
去年在黄河北岸抗战的时候,骑马冲锋,马被打死,他从马上摔下来,又是谢发强旅长亲自带人冲上去把他从死神的手里夺过来背出来。
人这一生什么是亲什么是故什么是情什么是义,没有经过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一切都是玩笑和扯淡,只有彼此之间经过生与死的验证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兄弟什么是战友,没有生死的情感只是一种和平环境下的人与人之间的利用和交易,只有生与死浇铸出来的情感才是人生最纯洁的最值得珍惜的人间真情,人这一辈子没有经过战争的生与死是考验不出来那种纯洁的铭刻心魂的情感的。
他坐在那里满眼望着寻找的人群,望着人群下那一个个永远也站不来的曾经鲜活的生命,感到了这个世界的可怕和恐怖。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无论他是多么地义无反顾,也无论他是多么地视死如归,但 当他一个人真正坐下来平静地把这个世界一切的喧嚣拒绝在生命之外的时候,听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心跳都是那样的真实和珍贵,才知道如此的拥有都是那样的来之不易,也只有这个时候作为生命的人才能感知到生命真正地属于自己,敞开肺腑呼吸每一口空气都是那样的清新和香甜,每块肌肉按照大脑意图舒张发力执行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和亲切。
生命来到这个世间,除了在感知的功能性自我支配之外,生命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被这个世界所支配,这种生命的主动支配和被动支配组成了一个生命存在的完整的有机体,作为功能性存在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我感知的存在之外还有被动的被世界感知的存在,这双重的存在才真正构成能动生命存在的理由和证据。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能例外,只要我们活着,这种感知和被感知就会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发生和延续,正是这双重的感知才真真正正的构成了一个能动存在生命的完整性直感性。
张正发靠在树桩上看着这残烟未尽的战场,那些在模糊的视觉平面上隆起的都是些什么,他的视觉他的神经一下子失去了感知的敏感性,他们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在这片曾经田园的田野上横躺着叠加着,一堆又一堆构成了这个平原上用生命书写的起伏的波澜壮阔的悲伤。
我们不想杀人,可是我们又不得不杀人,那些头戴钢盔穿着草绿色军装的人为什么要来到我们的家园杀人放火,这里是我们的生存之地,他们也有他们的生存空间,他们在他们的生存之地也和我们一样有食物有爱情有笑声和友谊,他们为什么心怀不足、抛下上天给他们的人生已经足够的东西来到我们这里进行毁灭和屠杀? 是谁赋予他们这种职责和权力?是谁给了他们屠杀的理由?是谁让他们跑到别人的家园以禽兽的理念为所欲为?他们屠杀那些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善良的人们,他们毁坏他们的田园他们践踏他们的庄稼他们焚烧他们的房屋,他们究竟是怀着怎样 的仇恨来做这一切的, 这种生命无缘无故的荼毒,为什么总是像那大海的波涛一样,席卷每一个善良的心……
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从一群人到整个民族,你覆过来、我盖过去,成年累月的连绵不断的征战,以至于整个生命的世界都陷入了这个无边无沿看不到尽头的仇恨和屠杀中,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守着自己的家园、在农耕的田园牧歌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为什么不能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森林和草地,把自己的生命平静的恬淡的度过?难道在你们的思绪中只有杀人只有毁灭才算对自己的人生有意义?
可悲狭隘的人类,你们的杀戮来自于那一颗永不满足的极端自私的贪婪之心,你们不仅要拥有自己拥有的一切,还要把别人的生命毁灭之后占领本属于他人的一切,但这一切的一切你们还心怀不足,你们占领大陆 占领海洋 占领天空,当这个人类世界的一切都收入你们的贪囊之后,你们仰望苍穹,浩瀚无边广柔无极,这个 时候你们还会不禁的发出感叹:
“我的娘!我的娘!怎么没有把上天这个老头收入口袋?”
拥有和占领、难道这就是我们作为能动生命生存和发展的动力?面对这个问题,我们是否静下心来真正想过,当我们如愿拥有的时候,其实 我们还是一无所有,在上天面前,作为所谓的胜利者作为所谓的成功者我们仍然是一个最可怜的乞丐,我 们被自身的自私和贪婪玩弄于鼓掌之上竟然令人痛心的毫无知觉,没有人放手没有人清醒没有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