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淌在他血管里的一声声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唤,呼唤着让他再次起来,放下一切世俗的包袱,为了爱为了自己为了和万恶的虚伪的封建道德再来一次惊心动魄的搏杀,哪怕被打败被打得片甲不存,倒下的时候他也应该大笑着,这是真正的张汉召……这才是你张汉召真正的本色。
张汉召 在你的履历里,在你那发黄的笔锋豪迈挥洒的档案里,你从没有当过懦夫,你相信 你永远的相信从来也没有,将来还不会面对命运扮演一个可怜的屈膝者,因为你是张汉召,你是敢于呵斥一切腐朽和黑暗的张汉召,不管是指天还是指地,都勿须扪心自问。
你爱杨云真,不管是出于真挚的生命之爱,还是出于那里来自基本人性深处的道德,你都问心无愧,虽然你在处理与淑仪情感方面犯有这样或那样错误,但你的一颗纯洁的生命之爱的心是真诚的 无暇的 不容指责的,人非完美,在面对淑仪情感的时候,你曾不舍和难过的流下一行行痛彻心扉的热泪,但你的出发点和目的并没有改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血肉之躯,更非冷石,在面对震颤心魂的情感的时候,谁又能够完完全全的把握自己,这一点包括那个自恃冷漠万能的上天,要不然 它就不会涅泥造人 营造那销人心魂的伊甸园。
他试着扶住小树爬起来,可是摇摇晃晃的小树在呼号北风的裹旋下还是脆弱的折断了,让他随着那棵被风摧折的小树一起倒下了,他手握着折断的小树干,笑着自言自语道:
“我看到了你的疯狂….. 命运啊!你能轻易的摧折一棵小树,但你不能摧折我张汉召和你较量的心志……既然又一次被你残暴的推上了角斗的舞台,这一次哪怕是赤手空拳我也不会在你的张牙舞爪面前放弃,让我们都做好准备吧,我知道这一切 你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我更不敢企望什么公允,唯一相信的就是我手里还实实在在的握住与你较量与你殊死一搏的机会,不管是站着还是倒下,都不会在你准备好的乞降书上签下我生命里永远也不会有的可耻一笔。”
他望着风雪弥漫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云真对他误解和绝望的面孔,这个面孔让他心魂战抖,那双镶嵌在天空里的眼睛对他充满着不解的爱和恨,像擎天的利剑一样从高空对他刺来,直刺他的肺腑,直刺他的心魂,让他羞愧让他生不如死,他不能躲避 他也不想着躲避,为了爱他愿意死在自己爱人的剑锋之下,这一切就会让他轻松 让他了然结束这伤透心的悲伤,他用不着再向她证明自己的无辜证明自己的无奈 证明自己爱的真诚 证明自己曾经诺言的决心,然而他面对的除了弥漫的天空就是命运又一次为他置设的风雪呼啸的大背景。
他站起来绝望的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艰难的摇晃着,他爱云真 来自生命之肺腑,他了解她了解的她的脾气,他知道她的不辞而别绝不是简单的生气和出走,她的这个举动就冷酷的宣布了她对他的绝望,像小鸟不得不离开寸草不生的沙原,像小鱼不得不离开再无希望的干涸的河床,她是决绝的不再回首的离开。
他的痛苦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让自己自慰的推脱的理由,他要为此承担一切一切的过错,承担一切一切因此而起的不解和怨恨,他想到了她的昨夜,他和争夺她生命之爱的另一个女人洞房花烛,而她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着灯花不断崩落的一盏痛苦无眠的昏灯,她是何等的痛苦啊!她的脊梁被另一个女人毫不客气的抽走了,失去了支撑她魂魄的那根世间任何东西都不能代替的梁柱,她灵魂的生命大厦也就不可挽回的在万劫不复之中轰然倒塌了。
为爱而生的血肉之躯的女人啊!失去了爱 在这个世界上她们都将一无所有,失去了爱她们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爱她们也就失去了作为生命来到这个世间的理由和价值,失去了爱她们就成了从枝头黯然飘落的叶片,在风中在雨里飞来滚去任由蹂躏和践踏。
张汉召踉跄在风雪里,想着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云真是何等的痛苦啊!一个人守着摇曳的孤灯,爱她的人和另一个女子安然共枕,他还是她的吗?他还完完全全属于她吗?那场突然而起的锣鼓鞭炮之后,他不再是她的了,她简单美丽的梦破碎了,猝然的破碎让她措手不及 不能接受,一个侠肠柔情女子的心就这样让他张汉召给无情的揉碎了。
张汉召怀着巨大的愧疚和痛伤在他们曾经牵手而来的路上向北 向北寻找着。
同时 他又想到了那个给他痛苦与欢乐 希望与失望 迁就与妥协的家庭,他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挂牵, 既然在那个家庭里还是那个维护旧思想旧道德旧世俗的家长处理一切,那就让他们处理和维护他们认为最最高尚的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一切吧!从此 从此我将和那个家庭没有任何的瓜葛,也将和那个家那个院子里的所有人没有任何的瓜葛,我将和那个让我曾经引以自豪的张飞镇以及所有的人告别,告别那里的田野和庄稼 告别那里的苇荡和小河 告别那里的森林和沙丘, 它们将不再属于他, 将彼此 彼此陌生,这次无论能否找到云真,他都将义无反顾的离开那个他认为不是家的家。
他顶着狂野的北风一步一步艰难的寻着旧路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走到了哪里,到处都是呼啸弥漫的风雪,反正他累了,累得一点也走不动了,他不得不又一次停下来,让自己喘口气,口渴得不行,他不得不甩掉树仗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吃雪。
他想着如果这漫天的落满大地上角角落落 勾勾叉叉山涧河岸上的大雪是那雪白的米面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 世上无数的穷人再也用不着愁眉苦脸沿街乞讨了,再也用不着为一碗饭出卖自己的亲骨肉了,如果这无际的雪原都是令人欣喜的米面,天下流浪的人再也用不着望断天涯 饥肠辘辘 喟叹连连了, 他们不再为这个填不饱的肚子额外跋涉无尽的弯路了,一些人再也不能控制着另一些人耗尽他们的筋骨血汗满足他们那永远也无法满足的贪婪,那个时候所有的生命也不再因为食物而战争 进行彼此的你死我活的生存拼杀,大千的世界 芸芸的众生,将在明媚和煦的阳光下和平相处,生命与生命之间将是永远美好的理解和宽容,鸟儿再也无需千里万里的迁徙,兽类再也无需拼尽生命的实力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大树和小草都一样的拥有阳光,都将一样的沐浴在轻轻的和风里,都将一样的拥享上天和大地赐予的雨露和琼浆,人类的世界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笑脸和问候,生命的族群与族群之间再也没有可怕的恐怖的不可逾越的标线和国界,生命的世界将大同啊!作为生命的唯一目标就是认识我们的美丽世界,天空是我们共同的天空,大地是我们共同的大地,每一座直插云天的山峦都是我们人类认知的高峰,每一条大河都是我们从此岸到彼岸认识的多维时空,每一片海洋啊,每一片海洋我们都是遨游和嬉戏的风景。
无论走到哪里,生命不再惧怕生命,每一片森林都会有动听的歌唱,每一条通向灵魂的大路上,我们都能欢快的结伴而行,我们终于走出了愚昧走出了残酷 走出了恶意竞争,走出了血肉模糊的灭绝和杀戮,我们生命的世界无论低级或者高等,彼此 彼此之间都充满了善意和真诚,我们生命将达到生命的最高境界,不管我们前方的路还有多远,也不管我们在和时间的竞逐中最终成为毫无印迹的乌有,我们不后悔,生命的世界终于摈弃一切自私和贪婪走向了最高境界,我们把这一切最终还是走成了曾经存在的最美最美的一段连上天都会惊叹的玄幻之梦。
毕竟我们还在曲曲折折的路途之中,梦总归是梦,它也往往因为美丽给了我们许多的憧憬,梦就是希望 就是我们生命共同奔向的目标,它是我们生命前行的动力,有时虽然短暂,它一次次破裂并没有阻挡生命无穷的对美丽梦幻的追求。
他吃过雪后,站起来扶着一棵不停地被风蹂躏而又不忘直插天穹的大杨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我既然是一个独立的生命,虽然我生在茫茫的人世间,可我活得还不如一棵树,它们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它们都能在自己的天空里伸展枝叶漫步风雨,可我这辈子,只是世俗和父母呵护下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囚徒,四壁都是世俗的道德和标准,四壁都是父母的主张和棍棒,好像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服从和听命,稍有不从和反抗就是卑劣世俗的愤怒和谴责,就是父母责骂与呵斥,我可怜的我只 能在这几千年封建社会道德礼仪的笑声里笑,也只能在这个束缚人性束缚自我的牢笼的哭声里哭。”
是的,看上去什么都是他的,他是张家的少爷,大把大把的花着张家的钱,只要恭恭敬敬的喊那两个比他大得多的把他带到世上并把他养大的老人爹和娘,他这辈子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意志下娶妻生子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切都顺理成章。
很庆幸,他终于飞出了这个囚禁他二十年的封建樊笼,现在才知道这二十年他活得是多么的可怜,回头望着那个早已迷茫在风雪中的小镇他笑了他哭着笑了 他清醒了他获得自由了,他现在该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自由的生命了 一只摆脱樊笼 摆脱镣铐飞翔在自由天空里的小鸟,如果这辈子他能再次得到命运的眷顾,如果让他找到杨云真,这辈子,不管是谁,也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要和她心手相牵, 朝朝暮暮,哪怕是流浪异乡 哪怕是漂泊天涯。
这一辈子只要她还在世上,无论路途有多远,亦无论中间横亘着多少座插天的山峦间隔着多少条波涛汹涌的江河,他都要找到她,就是此生做乞丐,他也要牵她的手和她在一起,他不怕世界的无际和广大,因为他身下有一双矢志不渝的脚,如果她不幸离开人世,那他寻找到她的坟墓,在她的墓旁结庐相守,直到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成为一架叮当作响的白骨。
寻找她将是此生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不管是天塌还是地陷,他都不能抛弃给他第二次生命的这个令他深爱的女子,他要问遍天下的每一棵树,每一棵路边的小草,问遍每一只从他生命里飞过的小鸟,直到这副寻找的身躯倒在茫茫荒野的路途为止。
他伸手从一棵歪斜的树上折下一个裹冰带雪的枝条,把它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他在想它离开大树的结果,他仰着头叹了一口气,人如草木生命相连,偶然的脱离和抛弃意味着孤独和不测,他望着被狂风裹旋的漫天雪尘突然感到整个世界都空洞下来了,因为他的思维和意念忽略了逼人视野的存在,只剩下他张汉召满世界的寻找和呼喊,狂风像野兽一样呼呼的旋转着雪团,打在他的脸上,刀割一样的催残他那张只有痛苦表情的脸,可他感觉不到,他完全摈弃了思维以外的任何东西,他的每一个思维和意念都在那个要寻找的女子身上。
他摇摇晃晃顺着那条穿过树林的路一直想着北方向着她来的那条路寻找,在这个弥漫而又空旷的冰雪世界里,除了他本人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一点人的踪迹,北风疯狂的席卷着从地上裹起来的雪团漫天的抛向天空,在天空形成雪雾旋转着冲撞着 吼叫着,从一座座连绵的沙丘上冲下来又冲上去。
他的心里呼唤着杨云真,可是 天地间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乞求过什么荣华富贵 什么荣光耀祖,他感觉那些东西都是虚拟的都是野树云烟,他这个腐朽的封建家庭的彻底叛逆者,只希望能够摆脱那个曾经属于他又重重压在他身上的僵尸的一切,可他面对梦寐和希望又感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单薄 那样的力不从心, 他挣扎 哀求 呻吟 没有任何人同情他 可怜他 伸出手来帮他一把, 相反 他们总是害怕他不受管束 甩掉那个他们忠于的死心塌地维护的旧的涅槃,他们不断地恭敬的微笑着把束缚的一道道锁链勒紧,他们从来不在乎他会因窒息而亡,即使那样 他们也认为理所应该,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在封建道德的那 座巍峨的大厦面前,谁也没有造次过,他感到之所以有今天,完完全全就是出于封建的惯性,这个在封建原野里疯狂奔驰的道德的大车,在它的车轮下也不知道有多少鲜活的生命粉身碎骨,在几千年的封建原野上,它就这样纵横驰骋,倾轧敢于挡它道路的一切东西,因为它有强大的封建道德作动力,在封建道德的标榜下,一切都是合理 都是对的 都是不容反抗的,这条疯狂的封建大车在历史的原野上肆无忌惮了几千年,几千年的风霜雪雨,也让它渐渐的脱漆朽糟,不过它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还在疯狂 还在碾压 还在冥灭生命,虽然 它看上去那样的强大,那样的不可藐视,可是 它朽糟了, 它走不多远了, 我们分明都看到了它的终点, 我们都是那样的被动,都等待着它自己停下来,并没有谁敢冲上去,缩短它倾轧的距离。
他张汉召看到这一点非常痛心,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了,可是他孤立无援,在堂吉诃德的风车面前他终于败下阵来,虽然他失败了,可是他看到了希望,他知道它再也疯狂不了多远的距离,这一切让他站起来,做好了再次发起冲击的准备。
刚开始,他是一个寄生者,寄生在一具腐臭的尸体上,如果他不清醒,那么习惯惯性寄生的他必然会随着它的灭亡而灭亡。
杨云真的离家出走让他清醒了,让他依然而然的从那具已经死亡的尸体上摆脱了出来,也可以说是她又一次挽救了他,让他猛醒,让他断然脱离那个腐朽的摇摇欲坠的巢穴,在认识杨云真并做出追求她的那个决定的瞬间,他就决定了这辈子要和她在一起,他们性格相容 秉性相通,他和她都有追求新思想 新观念 新意识的强烈渴望,他们都在为自己的新追求付出行动,他们要寻求自己新的独立的生活,他要带着她跳出这个染了几千年的大酱缸,即使没有这个变故,他也要等一段时间,把淑仪这段少年时延续下来的爱情妥善处理好,等云真生了孩子,带着他们远走天涯,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那种梦寐的充满着生命活力和新鲜空气的新天地,在那里落地生根, 头顶自己的一片蓝天, 脚踏属于自己的一片自由的沃土,白天阳光树荫,晚上顶一天斑斓的星辰,云来了,沐一片风雨,雾来了,承一片朦胧,他和云真日里在阳光下随着清风飒飒的歌唱,夜晚枝柯相交拥抱而眠……如果 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啊……生命……自由……梦寐交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