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召走了过来,大家一片吃惊,后面跟着薛伦和王祥发。
“呵呵……你们这是干什么?是不是要招狼呀?”
团长的声音不高,打闹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哎哎……兄弟们 赶紧把生柴火从炉膛里退出来,这狼烟滚滚的是不是不想在这里住了,到处都是枪炮声听不见吗……你们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几天呀?”
薛伦瞪着眼睛指着老莽牛训斥道:
“老莽牛 你是怎么搞的,难道烧火比打仗杀人还难吗?你看你们弄得烟尘滚滚,现在这里是沦陷区,到处都是小鬼子,你们还想叫花子乞讨边走边打吗?”
小点棍一看营长瞪着眼睛骂了起来,心里有点紧张,这家伙毕竟是小孩,一不小心就把站在一旁装好人的夜猫子给出卖了,他望着薛伦嗫怯地说道:
“营长 这不是我干的,是夜猫子让我干的,让我用湿柴火拼命的往灶膛里塞,故意熏他们的,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让我尿裤子!”
夜猫子一看不好跳起来指着小点棍骂道:
“哎……你个小杂种,你胡咧咧什么呀,我啥时候让你熏人了?”
王祥发一向是个冷静的人,这时候他也忍不住指着夜猫子的鼻子说道:
“我说哥哥,你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才睡几个安生觉啊?你又生出这些咕咕喵,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鬼子看到树林里的烟雾冲过来怎么办?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你也不看看我们的枪膛里还有几颗子弹,一旦被鬼子发现,我们特务团这点种子也就彻底完蛋了,去!赶紧给我钻进屋里把烟灭掉!”
夜猫子这时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拉着小点棍冲进屋里,掏出灶膛里的湿柴火,浓烟呛得他们咳嗽着又跑了出来,刚冲出门口,小点棍就捂着耳朵鬼嚎:
“营长 夜猫子在屋里拧我的耳朵!”
“哈哈……你还听他的坏点子吗?”
所有的灶膛都开饭了,除了撒在四周的岗哨之外,特务团的官兵都蹲在沙地上吃起了早饭,甩掉担架拄着拐杖的张汉召走到哪里,哪里都用吃惊的眼神望着他:
“团长 好了!”
“团长 你的伤好了?”
他拄着拐杖的出现,对这些劫后余生的兄弟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他的身影给了他们无限的希望,大家都站起来边纷纷问候,张汉召笑着望着大家点点头,王祥发推开人群,“呵呵……我们的团长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又能领着我们打鬼子了!”
大家一阵欢呼:
“打鬼子了……打鬼子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快进入了六月下旬,热烈的太阳暑气逼人,已经是下午的三四点,悬在天空依然像个大火球,强烈的阳光白花花的刺得人们睁不开眼睛,还是没有一丝风,空气被烧得热烘烘的,阳光下的一座座沙丘也被太阳的强大威力烧得烫人, 赤脚走在上面的人不得不快速奔跑来降低烁烧的疼痛。
好长时间没有正规军事训练的战士们正在烈日下进行沙丘上下的冲击和攀爬,整个仙人山的沙丘上,人喊马叫,战士们一次次从上往下冲击,从下往上攀爬,用不了几个来回, 全都汗水如洗, 身上沾满了热烘烘的沙子,可是这样的酷热难耐 这样的艰苦,战士们没有一个人消极叫苦,特务团剩下的这一百零八个人除了张汉召没有参加,所有的人都在进行训练,薛伦王祥发陈正刚各带领一队,围绕着树林沙丘展开了攻防训练。
自从菏泽大战之后,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官兵对重新军事训练充满了极大的热情,你看他们对每一个科目都做得一丝不苟,尽管毒太阳下的天气这么炎热,脚下的沙子烁热烫人,无论他们冲击或者卧倒没有一个人马虎训练动作,以薛伦为首的第一队正在进入对山丘顶峰的攻击,他光着膀子带头向仙人山顶冲锋,冲到山腰中,又一个命令卧倒,然后突然从沙山上撤退下来, 几十个人顺着沙坡翻滚的身影,像大海里层层的波浪从上直冲而下。
张汉召站在那里,拄着拐杖,不住的地给他们叫好,整个特务团休养的临时驻地都变成了一个热烈的训练场。
在王祥发的带领下,第二队正在训练树林沙丘的追击战,这段时间养足精神的战士们在树林的追逐中都像猿猱一样机敏,在从树林冲向沙丘的冲锋中,像一道道翻卷而起的波浪一样, 一口气卷到沙山的顶峰,然后又一口气翻滚着冲下来。
陈正刚的第三队正在进行沙丘卧倒飞速爬行训练,他冲在前面,带领着战士们一声令下闪电般的扑倒爬行, 身下滚烫的沙子烫着他们的身体没有一个懈怠叫苦的,张汉召站在太阳下看着这些九死一生的勇士还是像以前那样勇猛顽强心里泛起了阵阵珍惜和欣慰,他知道这里的每个人对于他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他们的价值并不是一座城池一片土地所能置换的。
在将来的岁月里,在抗日的烽火中,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他张汉召领导下的抗日部队的一个不可多得的中坚力量,每个人都是一颗可以绿遍原野的种子,把他们撒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望无际的森林,现在的每个战士都是将来的连长营长团长旅长,正是拥有这一粒粒金灿灿的种子,他张汉召将来的抗日大旗下才会有一支雄壮的大军,他指向哪里,他们就会呼啸着冲向哪里,哪里的日寇将伏尸遍野血流成河,他指向何方,何方的大地就是他领导的抗日大军与日寇厮杀的战场,这是他人生的价值所在,这是他张汉召纵横人生的底气所在,他发誓,只要日寇在中华大地上横行一天,他就要带领着他们和小鬼子厮杀一天,只要生命所在,誓灭日寇的决心就不会熄灭。
战士们在训练,张汉召一个人拄着拐杖向树林深处慢慢的走去,他的身体虽然还是有一些疼痛,但觉得比以前好多了,他一个人顺着树林往前走,脚下是一片片茂密的草丛,他在这绿色的海洋里蹒跚而行,绕过长满树草的绿色沙丘,来到旁边一片草丛中,他一个人默默地坐下来,丛茂的蒿草将他的身体淹没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依然没有一丝风,树林小草都静静站在自己的生命时间里陆续前行,时光滔滔,所有的生命都听到了它席卷一切带走一切飞逝奔腾的波澜。
只要是存在,不管是生命还是非生命都无法逃脱它那无形的洗劫,一切的一切都在劫难逃,一切的一切都在伟大的存在中走向无的永恒,在时空的纵横中,我们人类作为一种普通的存在 作为一种微不足道的瞬之又瞬的存在是何等渺小 何等的不值一提,我们就像那滚滚江河中的沙粒一样,随着时光的波涛在无奈的沉落中前行,在前行中沉落,在沉落中被藐视失去自我,走向存在的最终归宿。
张汉召坐在草丛中平心静气地寻找着自己,寻找着他作为一个生命的实体,他不敢再放肆自己的思绪,害怕稍微不慎就会丢掉作为一个生命存在的呼吸和心跳,他的思绪守着自己的灵魂,守着自己在尘世中作为存在的这团血肉的躯体,他的心魂此刻显得多么地安宁啊!他感觉此刻才真正做到了心魂合一,达到了作为一个被动感触的完美,此刻他身上的每根神经都摒弃了世间的感触,完全做到了生命忘我的最高境界。
生命时光 广漠的空间 此刻都被上天瞬间境界化,他作为一个具体的元素不敢随意躁动,毁灭了这一切,生命就不存在了,什么都失去了应有的表象和理念,没有了存在的想象空间,没有了突兀的立体表象,所有的所有似乎都回到了那种混沌之前的无,是那样的空泛,是那样的广漠不可触及,是那样的无可奈何,时间空间都被瞬间微缩成一个可以心感的沙粒,进入所有的原本就广茫的空无。
整个沙丘林浪中依然没有一丝风,每一片树叶仿佛都在上天的催眠中静静的睡去,汗水一直顺着他的脸上往下淌,对这酷热的天气他仿佛没有一点感觉,他的呼吸和心跳似乎正在以最佳的幅度配合心中的自我天空,此刻他坐在茂密的草丛中, 一双大睁的眼睛长久地变得空无, 那些以表象形式映在他视角里中的树林 蒿草 沙丘仿佛就不存在,这一刻 他在生命存在的自我追寻中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存在应有的时空。
他在自我失去中是那样的主动,又是那样的被动,一切的一切在他自己的生命感触中、在他自己的时空里没有了表象,他在存在的自我追寻中达到这种境界,在上天的概念里不知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哀,仿佛此刻 上天本人和他自己都无法给出合理的答案。
此刻的张汉召在心魂的自我回溯和沉沦中失去了一切,不知道上天是出于怜悯还是厌恶,终于派一只小甲虫悄悄爬到他的眼皮上狠狠咬了一口,才把这个尘世的生命从无限的沉沦中打救上岸,他麻木的感触神经完全惊醒了他作为生命的一切生理机能,瞬间的疼痛传到了他长久空无的思绪的大脑,让他抬起手来在自己的眼皮上摸了一下,那个拯救他沉沦的小虫子为了上天的使命粉身碎骨付出了尘世的生命。
他把小虫子捏在手里碾碎,伸出手指头看了看,手指上一小点模糊,完全没有了作为生命存在的一点几何特征,他彻底在被拯救中清醒了,他坐在地上向四周看看,树木还是树木沙丘还是沙丘蒿草还是蒿草,并没有离他而去,而且还是立体地几何地表象在他的视野里,彼此在主动和被动中形成存在的映像。
他坐累了,就势躺在呼呼疯长的蒿草间,这些平时被忽视的相对渺小的绿色生命一下子都扑到眼前,他好奇地看着它们,它们也好奇地看着他,没有一丝风打破这种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好奇 窥视和宁静,他躺在草丛中,一片片草叶轻触着他的脸颊和身体,大地热烘烘的,草丛中那些虫儿在猛烈的阳光折磨下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它们作为生命存在的声音,他的视线终于抛开包围着他的那一群群青翠的蒿草,越过庞大树冠的边缘飞向了高远广袤的苍穹,天空是那样的蓝,蓝得几乎透明,蓝得几乎让人发晕,天空中一朵朵白云在高高的天穹上藐视着他,藐视着大地上的一切,白云慢慢地在天庭上沉静 浮动 漂泊,他突然感到有种无法描慕的迷茫和慌乱, 对于那高旷天空的运动者,他不知道怎样判断运动,他不知道判断这种位移以什么为参照物,是天空 是上天 还是他自己。
在他的感触中,天空上的白云在运动,一朵朵一片片像春天开河的浮冰,闭上眼睛,固有的判断停下白云的漂移,自己和身下的大地反而运动了起来,这种运动在深度的闭目中慢慢变成了一种旋转,并且越转越快,稍微不慎就会被甩出大地之外, 他想把握自己, 终止这种可怕的运动,让一切的一切都停下来,可是他做不到,他感到无能为力,他有些后怕,仿佛这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不能放弃,他要拯救自己,他要拯救存在的世界,他对自己怒吼,在这个疯狂旋转的空虚世界里他空舞着双手, 绝望的凄厉中他猛然睁开眼睛,幻象复原,黑暗和混乱瞬间消失,在这一刻,他彻底的清楚了, 原来真正的运动在他的心里,而非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在动与静的判断中是他自己制造了这场沧海桑田的生命混乱。
张汉召非常喜欢这种一人静思的世界,他天生就是一个孤独者,他的世界任何人也无法进入,他这种形式并不是一种人为的自我封闭,而是一种生命的寻找 省视和感触,在这种自我世界里, 他可以和小草交流 可以和树木交流, 可以和虫蛰交流也可以和总是运动的轻风交流,这一切都是组成他生命世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他的世界里,这些无语默默的花 草 木 虫都是他交流的对象,他要把自己融入它们,他要它们融入自身,他和它们互为存在 互为非存在,在他孤独而又广漠的沉思世界里,就连那微不足道的沙粒都不会被忽视,他能用那张狂而又博大的心胸走入它们的世界,和它们有形无形的融合在一起,理念成他的渺小而又伟大的自我。
他喜欢这样的沉溺,沉溺在那个自我的世界里留恋忘返,他在存在的自我世界里来感触他生命自身的存在 感触他生命之外的这个世界的存在,他在自我放大和渺小中运用自如,他在他的自我世界之外,他又在他的自我世界之内,他的不安分就在于他在自我世界的界限和表里中清晰而又模糊地把握着自己和他要把握的一切,在被动和主动的尺度中,作为存在、作为生命的存在,他这种行为是渺小的,同时又是伟大的。
小国林知道他这种喜欢独处的习惯,他总是站在张汉召的世界之外用一双警惕的眼睛警惕着他职责的世界, 非不得已,他从不惊动和干扰他,保护他是他的职责,需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这一切。
张汉召躺在草丛中仰望着天空,在蔚蓝的天空中 在一朵朵美丽而又琼洁的白云间突然看到一个小黑点,他极目的眼光瞬间被这样一个小黑点所吸引,他的目光随着天空中的那个小黑点移动而移动,慢慢的那个小黑点变得愈来愈大,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那个在天空中移动的小黑点就是一只在高天上翱翔的沙鹰,在高旷的天空中它展开宽阔的翅膀是那样的雄健和美丽,它随着不断上升的气流慢慢浮翔在白云间,这个时候有一种渴望瞬间充满张汉召的脑海,他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飞翔的生命啊!那样他就可以脱离这个成年累月相互厮杀的血腥的尘世,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自己生命的天空,没有忧虑 没有烦恼,由着自己原本的生命方式在广漠的宇宙间单独和上天演示庞大和渺小、演示存在与消失的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