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连续不断地行军,他们翻过横亘在黄淮大平原上的陇海铁路,于 1938年 6 月10日黎明前进入预定目的地——张飞镇东的一片沙丘树林中。
这里是民权县,此县为冯玉祥先生在1928年主政河南新划的五县(自由平等民治民权 博爱)之一,后来冯先生下野,自由 平等民治先后撤掉,只留下了民权和博爱两县,从这两县的名字来看,民权博爱就代表了冯玉祥将军追随孙中山先生的立誓和决心,它是历史的积淀。
民权这个年轻的县府坐落在豫东平原的黄河故道上,沙丘连绵 水泊遍布 芦荡相连 树林相间,这里地貌的制造者就是我们的母亲河——黄河。
几千年来,由于这条桀骜不驯的黄龙无数次的翻滚,大量泥沙的沉淀,加之大陆性季风成年累月的搬运 堆积,进而就形成了这样特殊的地理地貌,这里沙丘连绵 大小不一大如行山 小如苍丘,沙丘与沙丘之间不是滔滔的树木林浪就是无际的芦苇荡,间或深浅不一大小不定的水泊野洼,由于黄河连年的补充,加之迅猛的季节性的暴雨,这里的地下水位很低,不管是生在平坦地表上的野生林木,还是丛生在小沙丘上的茅草灌木,都以一种不可抑制的生命热情恣意地生长着。
这里村庄稀少 泽林遍布,是土匪豪杰呼啸莽荡的天然之地,也是藏兵顿锐的绝 佳之处,几万人的队伍藏在里无异于扬沙入海。
张汉召之所以把队伍拉到这里休养生息、把这里作为这支队伍的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从小生长这里,熟悉这里的水势地形,了解这里的一坡一荡,知悉这里的一村一庄,甚至于这里的每一个沙丘的名字他都能一一的喊出来。
黎明的太阳终于带着夏日的热情慢吞吞地从南北走向的那个叫做仙人山的大沙丘顶子上爬了上来,缓缓地用它那巨轮万丈的光芒驱赶着茂密树荫下朦胧的暗影,清风也在树梢上醒来,慵懒的在树叶上 草尖上慢悠悠地迈着轻松悠闲的步子,俨然像个学富五车的儒者,在无意识的生命动作里把自己的思考陷入另一个深不可喻的海洋,那样的悠然 那样的空洞又是那样的不可无视。
踏上这片故土,张汉召的心一下子踏实和欢愉起来了,他让人把自己抬上东面那个叫做“仙人山”的大沙丘,和薛伦等几个人在这几十米的沙丘上,周围的一切景致和地形都了然收于眼底,一望无际的沙丘林浪作为这里的主要存在连绵起伏地向远方逶迤奔腾而去。
薛伦兴奋地卡起腰向远方眺望着 赞赏着,不禁的惊叹起来团长的眼光和选择
“团长这真是一块藏龙卧虎之地,我们一定要站稳脚跟重振旗鼓,从这里打出去,重新打出我们特务团的军魂和威风!”
张汉召只是向远处深情地望着,过了一会儿 他在一片野树淡烟中收住眼光,看着薛伦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
战士们经过短暂地休息以后,开始埋锅造饭,他们自动分成几个小组,有的找一块平地开挖灶膛,有的到树林子里捡拾干柴,有的就地挖井取水。
人就是这样,一但选择在哪儿安家落脚,就会情不自禁对选择地的一草一木亲切起来,甚至对一个虫蛰 一个沙粒都充满着情感的色彩,这是来自生命深处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 拥有感,这种情感色彩与那些原始的低级的生命有着同一的属性,他们看着这里的每一棵树 每一棵草都亲切的,他们以天当被子地当床的决心来到这里,就是把这里当做抗日的家,他们忙碌着,欢快的呼吸着这里清新的空气,每个人都把自己归属这里,融合在这里的沙丘 树林草浪间,仿佛就像在这里出生和成长一样。
树林的枝桠间,各种美丽的鸟儿都在放开喉咙纵情地歌唱,草丛中不时有兔子三三两两地出没,这里的白天很少看到狐狸,因为这种胆小而又机灵的动物绝不敢和扛枪的猎人迎面向行,聪明的它们知道两条腿野兽的厉害,一看到他们肩上扛着的长物,嗵的一声,一缕烟雾升起,这种熟悉而又可怕的动作让多少同类一命呜呼,它们吃尽了这种两条腿野兽的苦头,所以 在和人类打交道的时候变得越来越谨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撒腿窜入林中逃之夭夭。
刺猬那就不然了,特别是到了秋天,这里沙枣成熟的时候,由于无人摘食,一树树熟透了的沙枣红在枝头, 远远看上去像霞 像云,经风一吹, 撒落的到处都是,一层层 一片片沙地上像铺上红毯一样,煞是诱人好看,生活在这里的许许多多动物都会在这个季节来到这里开一个美食品尝大会,最欢快的要数那些扛着一身尖利武器的刺猬,一群群打着滚儿在地上跑来跑去,每年这个季节也是动物的相亲会,它们在如火的枣林下一边享受着美味的果品,一边寻找着自己的挚爱佳人,你看它们卿卿我我 形影不离,让人煞是羡慕。
机警的脊背带着淡黄色皮毛的小野兔,在反复确定周围没有暗伏着狐狸那种贪婪的目光之后,就会从茂密的草丛里东张西望一蹦一跳地跑出来放开肚子吃个痛快,这种机灵可爱的小生命蹲在地上,前爪抱住透着诱人香味的大红枣吃得津津有味,在作为品尝专家享受美味果实的同时,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警惕,并不断地直起身子竖起耳朵扫视着来自天上的 地上的动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撒腿消失在周围茂密 的草丛里,这里是一个动物怡然的乐园。
不大一会儿特务团袅袅的炊烟升起,一股股弥漫在空气里的香味不时地加速着战士们的饥饿,揭开锅盖看到香喷喷的蒸馒头 煮麦仁,让人不知不觉得流出条件反射的唾液,他们眼巴巴的望着,不停地伸长脖子咕咚咕咚的往下咽口水,香喷喷的食物对于饥饿的生命来说可是太诱人了。
战士们美美地饱餐后,就按照分工开始了营房的建造,有的伐木,有的割草,有的在成片的狼尾草中挑拣制作绳子的野麻,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农民出身,对这些活计和手艺轻车熟路 捻手就来,按照需要的不同,伐倒大小不一的树木,有的做大梁 有的做檩子 有的做椽子,那些做房顶的老把手,坐在搭好的屋架上,把割下的是茅草扇成批,用绳子固定,鱼鳞式的从下到上一批一批的往下排,直到房脊,扇顶之后,一所可爱的茅草房就算完工了,这种房子一般不会漏雨,因为房顶所用的这种茅草浑身长满了绒毛,水很难浸透,天上的落雨很快就会顺着从上到下的坡面流下来。
其实 盖这种房子工作量最大的就是打坯垒墙,这里是冲积平原,黄河故道的老河底就是烧制砖瓦最好的材料,几铁锨下去就是那种密度很大老淤泥,只需用木板做个砖瓦模子几个人甩手干几天,如果太阳没有因为降雨失去火力的话,有两天的功夫就干透了,就可以垒做房屋的墙板了,如果你想奢侈一点的话,可以再伐一些木头晒干,就地挖上一个土砖窑, 把砖坯 瓦坯放在土窑里架火烧上几天, 阴过水以后,响当当的天蓝色的砖瓦就烧成了,你就可以盖上一个令人羡慕的蓝色砖瓦房。
对于张汉召这些人来说,当下没有那个时间做那些高质量的蓝房子,战争的岁月,随时就是一片瓦砾齑粉,眼下四野荆莽,建一些满足基本需求的简易茅草房已经足够了,就能够让战士们有个安身休息的地方,不至于夜夜露天而卧,在高温潮湿的豫东夏夜,如果人长期露宿荒野,过不了多久,就会患上让人可怕的疼痛难忍的风湿病,到时候别说行军打仗了,风湿性关节炎就会让所有的人成为一个行动困 难的废品,所以张汉召停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搭建简易的茅草屋作为营房。
说来也巧,真是人不佑人天自佑啊!张汉召搭建营房这件小事仿佛都感动了老天爷,进入雨季的豫东平原竟然日日阳光高照,打成的砖坯很快就干了,他们抓住老天赐予的这个好机会,连续盖起十多间茅草屋,像一片隐居者的世外桃源一样掩映在树林沙丘之中,张汉召坐在担架上,看着这些撒落在树林之间的茅草屋,心中有一种踏实的说不出来的高兴,他和这一百多个弟兄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终于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暂时告别了天当被子地当床的日子。
接下来 如果我要不以重笔铺排一下他们自建的美丽房舍和卧榻未免有点过意不去,这群带着自豪感的汉子,在充满着法国高脊陡下的草庐内,正在搭建松软的卧榻,他们说着笑着打趣着,靠墙角围上二尺高的栅栏,平铺横梁,摊上干茅草,最后再用绒线草结成枕头,至此 一个散发着干草气息的天然卧榻就铺成了, 这样的卧榻松软舒适,再劳累的人躺在上面一阵呼呼的大睡之后就会精神抖擞,郁闷者几个翻转展侧就会烟消云散 心旷神怡。
这是人类生命原始的出发地,随着社会化的加深,对生命起始的生活习惯愈来愈远了,这种接近自然与自然融合在一起的生活方式成为一种隐性基因深深隐藏在生命之内,一但外部条件出现,隐藏在生命深处的这种基因所代表的性状就会突然张扬出来,你看这一群重新回顾原始生活习惯的雄性生命,对于自己营造出来的原始的那种生活环境多么的愉悦和高兴,他们涌进亲身建造的草庐内,躺在自己搭好的草塌上,笑着闹着打着滚闻着干草发出的清新的令人为之清爽的气息,生命仿 佛一下子进入了美好的无法描述的天堂,这一刻他们仿佛不再是世俗的生命,不再是刚刚从战火硝烟走出来的赳赳武夫,这一切让他们瞬间否定了世上的一切,回归生命原来的本真。
每个参加的劳动者,都为自己亲手建造这样一个美丽温馨的草庐家园感到兴奋和自豪,张豫东还富有寓意的给每个草庐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什么云霓草庐 停鹤 草庐 驰马草庐 仙人草庐 风影草庐 幻梦草庐 神怡草庐 觉神草庐 穹宇草庐流岚草庐 霹雳草庐,最后还在劈成的小木片上用炭黑写上名字,挂在草庐门前,煞有竹林七贤的兴志雅趣,大家走在中间,指指点点 评头论足,好不愉快。
张汉召被人抬到一棵黑槐下面,半躺着看着夕阳夕照下的草庐家园,禁不住浮想到,家对于这种叫做人的群居动物是多么重要,有了家就有了安全,有了家就有了出发的信心和勇气,现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正在被一群突然闯入的强盗践踏和焚毁,华夏民族也正在被这群野蛮禽兽血腥的杀戮和灭绝,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为保护中华民族这个大“家”的出发点,这里只能是他带领着弟兄们重新杀入如火如荼的抗日战场的又一个起点,在到处都是死亡硝烟 炮火的华夏大地上,只要是有血性的汉子在这山河破碎的时刻又怎能有家呢?他不能做鸵鸟,他只能是一个护卫中华民族的雄狮,他要和来自异族的野兽撕咬打斗,直到把它们驱逐出中华民族的家园为止,他心里只有义务和职责,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与死 存与亡,因为他是 一个兵蚁,他是中华民族的捍卫者……
落日后的沙丘森林慢慢模糊起来,薄雾一团团从充满水汽的草丛荆棘中渐渐浮起,夜色最后完全覆盖了这个美丽的夏日树林,随着夜的一步步加深,风带着夏夜的慵懒醒来了,开始在树梢 草茎上漫步并发出轻轻的沙沙的脚步音,随着遍地凌乱的蛰音,天空上也挂满闪烁不定的星斗,整个世界顷刻间进入了自然的天籁之中,月色星辰 静谧 构成了一幅静默的作品,让所有的存在和非存在构成了描素和谐的比例,在月色风影的斑驳中自我呈现着,这一切让我们这些自认为聪明智慧的生命根本无法揣摩上天创作的冲动和原意,面对上天简单而又复杂的思维,尽管我们善于夜郎自大,可我们除了自卑之外,剩下的就是无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