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站起来,走到那个农民身旁把信递给他:
“老乡你可以回去了。”
那个无辜的农民走后,周迅雷说道:
“弟兄们我在老长官身边做警卫员时,跟那个姓张的师爷学的狂草还可以吧!”
“哈哈……不比颜真卿差!”
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山岩信夫看到周迅雷的回信,他抬起头来冷笑一声,强压着暴怒的心火给那个战战兢兢的农民摆了一下手:
“你的过来你的大大的辛苦,大日本皇军要犒劳你。”
那个神情恍惚的农民像只可怜的小兔子面对恶狼一样,毫无意识的机械的向后退了一下,黝黑的面部由于过度的绝望已经严重变形,嘴唇不停地抽搐,山岩信夫用冷肃的眼光看着他,一只手握住刀鞘,一步一步向他逼近,突然唰的一下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东洋刀高高举起做一个劈砍架势,过了良久,才慢慢落在那个已经站不稳的农民脖子上,虚意的轻轻一抽就收了回来,旋即又插入刀鞘:
“哈哈……中国懦夫……中国的懦夫……”
大笑过后,他摆了一下手,一个士兵把那个吓得早已魂不附体的农民带了出去,
看着那个农民踉跄的背影,他转过身来砰的一拳砸在桌面上,文件 电话笔都跳了起来,他起伏的胸膛扩大的鼻孔暴突的眼睛构成了一幅西班牙疯牛的最佳形象图,他大幅度地起伏着胸膛,说明他的情绪在不可抑制的暴涨着,如果给他足够的力量,这个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把整个地球捏碎!
在他此刻的意识中,这个世界都是他的,一切都被他的自信随心所欲的驾驭着,周迅雷那一行“————光荣的A 军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懦夫!”的回信,又让他重新回到一个渺小跳骚的狂怒,他不敢承认失去过分自信后大大缩水的自我,站了片刻,他努力地寻找着自信的支点,待眼前一片金花散尽,他把手重压在那部刚才跳起的电话上,好像全身重量都集中在电话的听筒上,他握电话的手也开始战抖出汗,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敲着桌面,他正在用最大克制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最后还是他的涵养覆盖了一切不稳定的表情。
他转过身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把自己的视野撒向这鲁西南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成熟的庄稼起伏错落的村庄如烟的青芜林浪才让他彻底冷静下来,找到了心里那个维持自信的陀螺仪,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拿去话筒:
“周迅雷的不投降,进攻————”
他不高不低的语气怎么也掩盖不了暴怒的情绪,因为发布命令时微微战抖的嘴唇把他的歇斯底里暴露无遗,屈人之兵不成,只得堆尸攻城。
登时菏泽枪炮齐鸣杀声震天,几十架飞机怪叫着俯冲着,轮番在鲁西南这个小城上空狂轰滥炸,庞大的航空炸弹摇着尾巴铺天盖地而降,巨大的爆炸力让这个曾经生活着几万人的小城房倒屋塌砖瓦横飞,整个菏泽城在爆炸的怒涛中变成一片 落叶可怜的起伏着淹没着, 到处火光熊熊浓烟滚滚,仿佛就是一个炼狱的世界,生命在这里无助的被吞噬着撕裂着,漫天撒下无数的残肢断臂。
城外如狼群的鬼子对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同时发起疯狂进攻,一群群虎狼兽兵挑着膏药旗抬着梯子端着机枪嚎叫着向城垣扑来。
负责防守南门的徐杰山师长,从望远镜观察着,成群的鬼子冲到射击距离,他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咬着牙沙哑地吼道:
“打!打!给我狠狠的打!”
面对滚滚扑来的鬼子群,静默的城墙突然霹雳般喷射出密集的弹雨,只见一片片鬼子像喝醉似地东倒西歪,前面倒下,后面冲上来,守卫部队密集射击织成的火力网像一把无形的巨大镰刀,在城墙边反复收割着一群群波浪滚滚黄糊糊的法西斯亡命徒的生命,不一会儿血流成河的城下叠尸堆山。
这时撤进城内的炮兵也开始怒吼,一阵阵齐射的炮弹越过城墙带着尖利的声音呼啸着砸向敌群,小鬼子队形整齐的冲锋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城头上敌我的争夺已经白热化,鏖战双方的厮杀声响彻天宇,鬼子的炮弹和飞机的扫射轰 炸让守军的尸体到处枕籍,攻城的梯子在精神亢奋的嚎叫声中快速的靠近弹痕累累的城墙,在瓢泼的弹雨下竖向城头,像蚂蚁一样一群群拼命往上爬,又一群群被守军的刺刀捅下去被手榴弹砸下去,城头上已经没有固定的机枪手,被打死后的机枪 手立马就推到一边,接着继续扣死扳机左右横扫。
五月的天气, 枪管早已打得通红,不能停,稍微犹豫鬼子就会成群爬上城头,没有水降温,他们就对着发红的枪管撒尿,一阵呲呲啦啦的尿骚烟过后,抱起烫手的枪身继续打,南门口一挺机枪被打得红彤彤的,机枪手曹德水的脸被枪管烘烤像剥皮兔子,烫手的枪身烧得他呲牙咧嘴:
“张铁饼……你个小兔仔子,赶紧往钢盔里撒尿,爬过来往枪管上淋,机枪又快不能打了,你娘那个比快点……鬼子又爬上来了!”
已经看不清面目的矮个子小兵猛的摘下钢盔,正准备掏出祖师爷大雨倾盆,一个炮弹飞来,他踉跄一下,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栽倒城头上,那个呲牙咧嘴的机枪手也被削去半个脑袋,发红的机枪从射击孔退下来压在他的胸口上,呲呲啦啦的冒着烫烧人肉的白烟。
正在射击的王铁锤,突然听到曹德水的机枪哑巴了,他回头看了一下,吼叫着 跑来,绰起压在曹德水身上正冒烟的机枪扑向城头就打,由于过热撞针已经变形,不能继续射击,他把机枪推到一边,忽地站起来把帽子一甩,拿起成捆的手榴弹就往下砸,随着一声声巨响,爬满鬼子的梯子都被炸飞了。
南门口东面,9连的城头上一片硝烟,城下成排的机枪掩护成群的鬼子正拼命往上爬,密集的弹雨压得城墙上的守军无法抬头,9连长大喊着:
“弟兄们往梯子上打手榴弹,坚决不能让这帮狗杂种爬上来!”
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刚刚升任9连连长,从鬼子攻城开始他已经是9连的第七任连长,第一任连长赵四炮抱着一捆手榴弹跳下城墙和一群鬼子同归于尽了,第6任连长杨东风劈砍爬上城墙的鬼子被城下的机枪打城了筛子,整个9连剩下不足三十人,他们都在自动代理连长的带领下,在城头和鬼子进行反复拼杀,司号员冯刚生的子弹已经打光,身边也没了手榴弹,他从地上捡起一把沾满鲜血砍顿了的大刀,躲在城墙的垛口边,只要鬼子露脸兜头就是一刀,他正砍得起劲,不远的六班长秃头乔明海大喊道:
“冯刚生接手榴弹!”
敏捷的冯刚生就地一顿,拿起滚到脚边的一捆手榴弹,顺手丢给了如蚁攀爬的小鬼子,随着一声巨响,垛口下的一群鬼子不见了
“好小子干得好! 快过来搬手榴弹!”
左面3连的2班就剩下闷葫芦马老栓一个人,他守着一个班的阵地,不停地在垛口上猫着腰来回跑,一会儿打手榴弹,一会儿抱起机枪扫射,一会儿看到露头的鬼子就用大刀砍,战斗不紧张时,他就到牺牲战友身边捡武器,把这些捡来的武器分别放在不同的战斗位置, 那里有危险, 就跑过去抓起就打就炸就砍, 就这样这个不善于说话的战士,英雄顽强的与扑向城头的鬼子拼杀着,左边垛口又有梯子竖了起来,他跑过去,把手榴弹缠成捆, 打开盖反手一丢,随着一声爆炸, 这个垛口的危险暂时解除了,他像个永不停息的陀螺,又猫着腰跑到另一个垛口操起机枪往下突突,正在这时有人拍了马老栓一下屁股,他回头一看是师长,吃惊的脸憋得通红蹲下来,鼓鼓的嘴里努力迸出几个字:
“报告师长3连2班正在坚守阵地!”
“伙计打得好……仗打完老子给你升官!”
“嘿嘿……”
只见徐杰山师长一挥手,后面的两个警卫员爬过来:
“你们两个现在就是3连2班的战士,与马班长一起守卫这几个城垛口,听从他的指挥, 坚决把鬼子打下去!”
正说话鬼子从不同的垛口爬了上来,徐师长操起大刀对着鬼子劈了过去。
在围城的攻防战中,不管是攻方还是守方都压上了最大的赌注,整个菏泽城打成了一片火海,守军冒着弹雨用机枪向下扫射,用成捆的手榴弹向下砸,鬼子用大炮轰飞机炸,不惜一切代价疯狂的进攻志在必得,如蚁的日军在机枪掩护下顺着梯子爬上城头,有的刚伸出胳膊就被抡起的大刀削去,有的刚露头就会被重重的
枪托砸成血葫芦,有的跳上城头与我军滚杀在一起,随即就是同归于尽的大爆炸,有的守军不小心探出身子往下砸手榴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飞来的弹雨打成马蜂窝,半个身子悬在城头,哗哗的往下喷血,整个菏泽城到处都是炮弹的爆炸声机枪的突突声飞机凄厉的俯冲声,一眼望去烟尘滚滚火光冲天,这哪里是一场人间的战争,简直就是一个充满血腥充满毁灭的屠场,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熔岩滚滚的凤凰涅槃。
攀登与反攀登冲锋与冲锋铁与血生与死就这样进行着延续着,生命变成了一种不可更改的意向,一种不可阻止的同趋,这是怒涛与怒涛之间的对起和抵消,这是星群与星群的对撞与毁灭,但凡有一点知觉的旁观者,看到中日菏泽城头的这场惨烈的大对决,看到遍地滚落的头颅血肉横飞的肢体,谁又能不声色具变股栗胆寒呢?
一排排梯子竖起来又一片片被推倒,危急的地段,随着一声声壮烈的大喊,大火熊熊的城头不断有全身捆满手榴弹的勇士纵身跳入敌群,随着此起彼伏血肉横飞的爆炸,浓烟滚过,到处都是弹痕的城墙上溅满了碎骨和皮肉。
攻与防来与挡坍塌的城头积满被打死的中国官兵,他们挤在一起压在一起叠在一起保持着各种战斗姿势有的怒目分睁有的爆口怒骂有的挽刀劈砍有的面目扭曲有的呲牙咧嘴,慢慢的随着战斗的进行,灰色的军装和血肉以及满地的残肢断臂 把炸得起起伏伏的城头覆盖了。
城下黄糊糊的堆积尸体也在一尺尺的升高,源源不断冲锋的鬼子踩着前面的堆尸像蚂蚁一样拼命往上爬,拼杀成了一种机械成了一种惯性,所有生命都在前赴后继,无意识地扑向死神的血盆大嘴,爬上去打下来,打下来爬上去,战争此刻就用这种简单的方式疯狂的吞噬着无意识的生命,战争是一架野蛮的机器,带有巨大的惯性,一旦开动,除非你死我活的双方厮杀到筋疲力尽不能动弹,否则就永远难以停下。
五月的天空阴云沉沉,看不到一点放晴的迹象。
鬼子第一次猛烈的攻城战斗结束了,城内城外到处都是燃烧的余烬没散尽的硝烟,到处都是死尸和呻吟,两头厮杀的野兽各自卧在一边,张着大口呼呼的喘着粗气、舔食着自己的伤口,都在努力地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自己的体力,彼此怒目相视的血红眼睛预示着下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很快就会到来。
鬼子又一轮进攻就要开始了,进攻前的炮火猛烈覆盖着各城头上的主阵地,躲在临时修建的防炮掩体里的官兵,连续中炮后也随着掩体一同飞上了天,在城头担任警戒的人有的被炸飞半截身子有的被削去半个脑袋有的被炸后半截身子挂在城头上,鲜血顺着城墙流淌着喷溅着,土蓝色的城墙都变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