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召苦笑了一下。
“我看中国与外族的战争不会因为割地赔款 磕头式的外交而结束,虽然暂时有了一时的安稳,那些贪婪成性的国家不会放弃对我们的压榨 剥削和掠夺,离我们远的那些强盗国家可能会疯狂掠夺我的经济和资源,离我们近的那些强盗国家他们不仅仅掠夺我们经济,还会继续瓜分和占领我们的国土,让我们悲哀的走向亡国灭种,达到让他们永远占领和拥有这片土地的目的。
这其中日本和俄国最危险,此刻俄国源于内战和政权更迭暂时无暇顾及,现在最危险的一直对我们蠢蠢欲动的就是小日本,这是一个残忍而又不自信的民族,日俄战争中取得胜利,正处于得陇望蜀的野心膨胀期,我想要是对我们民族发动战争的话,首先就是它——东瀛的小日本!”
老头子听到儿子说到小日本,慢慢的眯起了眼睛,他是一个留日的学生,他的真正军事生涯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他那赤诚的爱国思想也是从那里形成的,总之还有一切的一切……他带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失神的望着房梁一句话也没有了。张汉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什么让谈兴正浓的父亲突然失言了,这种感觉带着疑问从他心里正在慢慢的升起,由于他和父亲平时共同的话题很少,国家民族 政治是他们唯一能够展开和交流的话题,这也是父亲唯一感兴趣的话题,只有打开这样的话题,父亲才会兴致盎然滔滔不绝,也只有这样的话题,他才能放下一个父亲的架子,和自己的儿子在同一平台上面对面的感慨和交流,可是 不知怎么了,每次一谈到日本他都会迅速失言,并且无神的望着什么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也是这时候母亲就会突然插进话来,改变他们的谈论话题。
除了这个话题之外,老头子由于思想认识和年轻人存在代沟,不管怎样刻意, 总是很难让父子之间的谈话继续下去,他们的聊天就从宽阔大道一下子进入弯曲的布满乱石的山间小径,变得阻塞和艰难。
由于老头子经历了爱子从死亡到复得的巨大精神落差,所以在每次与儿子的谈话中他都放弃了以前的老习惯,强迫自己不再以父亲居高临下的口吻进入话题,可是张汉召从内心深处那种勉强的感觉也不能完全消失,不管父子两个都在自己的内心里做出多么大的努力,可是父子之间的认识观念的鸿沟却怎么也无法抹平,无法把天堑变成他们之间通畅交流的坦途。
虽然 父子两个都刻意的勉强自己,不知不觉中总有一些带着微笑的争论跳出来试图改变谈话的态度和气氛。现在他们都不想把这份来自不易的亲情因为毫无意义的争论而受到影响,他们都很珍惜都很在乎,并不是因为他老了,也不是因为他长大了,而是因为他们突然都认识到,在自己的生命中, 他们都离不开这份家庭的亲情,虽然他们在一个家庭,在这个关乎生死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们能够真正坐下来推心置腹的谈话机会并不多,大多都是他以一个父亲的形象来出场,而他也是不忘自己作为一个儿子进入角色,这样的谈话除了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之外就是严厉的呵责和训斥,那样的父子关系可想而知了,那样的谈话又怎么剖开肺腑呢?
作为父亲,他虽然曾经是一个喝过墨水的留日学生,可他毕竟是一个军人,大半生戎马生涯,有些问题尽量做到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管多么的刻意,人性使然,也难免一不小心带出来,现在他们都大方的放弃了自己,每次因为大相径庭的观点而想起火的时候,他们双方都选择微笑之后搁置争论,这中间坐在一边相互亲昵的婆媳,每每听到他们父子谈论的话题开始风干物燥的时候都会扭过脸来给他们来点 及时雨。
“妮 你不知道,这父子爷俩都是犟驴,我们手中什么时候都不能放下这抽驴的鞭子,当他们爷俩踢蹬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啪啪甩两鞭子, 他们就会老实一会儿。”
“呵呵……你这个老婆子,有了儿媳妇你看你美的,我们的日子也安稳不了几天喽……要抱孙子了啦!”
张汉召转脸看看老太太笑着说:
“娘 我乍听着这个比喻有点别扭啊!我和爹的耳朵都不大呀,再说我们也没有长着一个摇摇晃晃在屁股后面扫来扫去的尾巴呀!”
老头子一听不对劲,收起笑容眈目道:
“你这个混小子,有你这么接话的吗?”
在一旁看热闹的杨云真只是看着这个场面咯咯的笑,从来不接茬发表自己的意见,咋一看这个劫难之后的家庭又充满着幸福的天伦之乐。
其实 不管是老头子还是老太太心里都放着一个无法解开的疙瘩,不过是孩子和媳妇刚刚回来,不能这么早把那个绕不开的问题摆在桌面上,再一个 现在还不知道李家的确切态度,在两个老人的心里,不管是张汉召还是杨云真都不会甘心情愿面对他们的思想观念束手就擒,他们都是新思想新观念成长起来的人,就是说塌天,谁也不会接受一夫多妻的封建婚姻,可是这件事明说,四个人除了杨云真不知道,他们三个谁都心里清楚,这是一个硬着头皮也绕不开的难事。
现在就等那李家的态度了,张汉召已经结婚娶妻,这件事在张飞镇是乳妇皆知事情,只不过他们都等待着时机,有一个更好的台阶,最起码也得皆大欢喜,大家都是面子上的人,谁也不会直接捅破这件事红着脸面对,两家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那李老四和老头子行伍入阵,一起出生入死几十年,彼此谁也没有把谁当成外人。
如果不是张大少爷节外生枝,再过个一年半载学业完成,两个家庭喜气洋洋吹吹打打 娶妻嫁女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如今谁也没有料到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突然的变故着实让他们两家都弄得措手不及,可是毕竟事实摆在了面前,又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
要是照着老黄历老观念、娶个三房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如今社会变化了,新思想占领了一代年轻人的意识领域,那些过去的婚姻习俗,早已都被当做封建残渣余孽扔到垃圾堆里去了,社会变了、风气也会变、人生的追求也就随着变化了。
这就是社会,几千年来,它以它固有的方式和速度,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到现在 中国山河破碎的半封建 半殖民的社会。
它毕竟一步一个脚印从历史中走来,封建社会还没有从根本上被瓦解,那些历史的道德观念还在人们的心中有着自己的阵地,改变的只是接受新思想 新文化的年轻人,虽然他们这一代还在是历史的穴臼里长大的,但是毕竟他们呼吸了新鲜的空气,他们的道德观念和婚姻观念都从根本上发生了质的变化,在他们的脚步里,摈弃远远大于继承,他们的人生观念和老一辈都发生了根本上的质的区别,生活在这个新旧时代交替的家庭,只要是有年轻人就会有反叛,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不管那些陈旧的封建卫士们接受与否,他们都要面对家庭的冲突和裂变的巨大心痛。
人类的思想观念代表着社会的发展方向,人类社会的根本变化就是人类本身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不可逆转的,永远永远向前的,虽然有时候它幼稚的步态还颤颤悠悠,脚步有时候大有时候小有时候直行 有时候免不了盘桓和曲折,但它毕竟在前进,谁也阻挡不了,也根本阻挡不了,纳新和吐故是人类社会前进的一种根本方式。
几千年都是这样,它的脚步就从来没停止过,如果一些人墨守陈规 僵化腐朽,那就逃脱不了被无情抛弃的命运,祈祷也好 哀叹也好,都无济于事,正像一条汹涌奔腾的江河,谁又能阻挡它浩浩荡荡奔流到海的决心和步伐呢?
如果谁要是不自量力的逆潮流而动,那么 我也只能不客气的说,必然下场就是灭亡,完美的灭亡。
试想一想生命从混沌的海洋开始,我们抛弃了多少改变了多少,哪一步可喜的前进不是因为改变而赢得的呢?生命进化的前进步伐也就是一个抛弃和改变的步伐。
从古到今,看看我们自己,我们的哪一步前进不是意味着抛弃和改变呢?什么时候静止都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绝对的静止,对于生命本身来说,真正的静止意味着生命的死亡和消失。
在动态的宇宙里就根本不存在静止,举目遥望,宇宙里哪一种存在不是以运动和变化而存在,我们也是宇宙存在的一部分 一种形式,也是本着宇宙运动的基本法则来存在的,什么时候也不能例外, 如果真的例外了,我们就把自己开除出了宇宙,开除出了存在本身。
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可怜这些历史的老人,他们面对新思维新观念不能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的难堪境地,他们哀叹世事,哀叹那些他们认为曾经最完美的东西在一天天一点点被新一代的年轻人踩在脚下成为被抛弃者,这些人包括张汉召父母和李淑仪的父母,可是他们必经从那段历史走来,用自己的生命忠于了那段历史,这是无可厚非的, 就像我们, 在我们自己这段历史中,我们也是自己历史的忠诚者,我们也该有自己这段历史的思想和观念,什么都是相对的,不管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多么新,也不管我们这一代的观念多么符合自己的这段历史,我们也会终究会被更新的一切所代替,那个时候我们也会成为历史的抛弃者,被历史所抛弃,这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这是一种发展和前进,我们不可能永远能够跟上历史的步伐,淘汰抛弃也是我们最后必然的结果,没有什么可说的。
张汉召的婚事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可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他们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亲家,他们都沉默着等待带着事情往下发展,等待着圆满解决的时刻,现在张家最大的愿望就是淑仪态度明确的回绝这门曾经板上订钉的亲事。
其实 李家父母也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都知道,社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一夫一妻制已是一种大势所趋,如果他们要执意应下这门亲事,最终受害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宝贝女儿,可是这件事谁也做不了主,因为他们都不是婚姻的当事人,也只能等女儿从学校里回来,摸摸底再作决定。
吃过午饭,张汉召和爹娘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他隔着大门往外看了看,午后的太阳已经有点向西倾斜了,虽然光线还是那样明亮的从窗户照进正房里,但他感到已经没有了夏日阳光那种焦人的感觉。
老头子吃过饭破例坐了一会儿,由于生活习惯的条件反射,他慢慢的失去了谈话的精神,语言也慢了下来,思维陷入了睡眠前期的断章阶段,看来是实在坐不下去了,他起身和儿子儿媳打声招呼,就摇晃着到里间的床上例行午休了。
“娘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我今天下午约好了……要去看望一个同学,时间到了,媳妇 ……你们两个在这聊吧……我要走了……”
张汉召说着笑着看看云真 看看他的母亲站起来,把凳子推到一边起身就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婆媳二人了,在那里低声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张飞镇虽说是一个镇,其实它并不大,区区一千来多户人家,说白了它就是一个豫东最普通的大一点的村庄,整个镇坐落在豫东平原的黄河故道上,这里是庄子的故里,张飞镇北面不远处就是历经五朝最后因富贵而才尽的江郎(江淹)故里,这里是古睢州管辖之地,因为地处黄河故道,沙丘苇荡沼泽连绵相接,村庄田野 也杂陈其中,这里的主要树种是杨树柳树 槐树 榆树 楝树 ,至于桑树楚桃树 香树柳 紫曾槐 椿树也为数不少,这里的果树就春桃子夏杏子 秋梨子,这里土地平坦,除了一片片沙丘之外,这可谓一望无际,如果你是一个喜欢登高的人,不妨爬上几十米高的沙丘,站在上面放眼一望,十里八里的村庄田野尽收眼底。
这里的土地以青沙地为主,最常见的作物有小麦大豆 谷子 秫秫,棉花很少,即使有也是面积不大,以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主,这里的棉花是一种紫花棉,它的叶片很小 蕾桃不大,产量也不乐观,有一条这种低产量的棉花织出淡紫色的土布做的衣服不用染色,裁剪以后就可以直接穿在身上,这种棉花做成的棉衣特别保暖,有小皮袄的美称,这里的人也像这里的地形一样,心胸开阔豪爽,脾气暴躁,忍耐性差,都是一点就着的麦秸火,可是他们心底善良,讲义气,招待朋友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要认为你对他好 够哥们,他就会像亲兄弟一样照顾你,你要是遇难了,大冬天他能轮下小袄破上命来搭救你,但是你也不要骗他,一旦知道你在耍戏他,轻者白一白眼不理你唾弃你,重者就会和你刀剑相加性命相拼,没办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千多年前,水泊梁山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附近,历史使然性格使然,就会有一方使然的风土人情。
这个镇子街中心靠右边的是一个大祠堂,这是张氏族姓最神圣的地方,每当重大节气那些张家的族老族少们都会齐聚在这里,问天叩地,禀告祖先,这些场面经历最多的就是那棵千年的老树,它在悠悠的岁月里见证了张氏一族的劫难和发展、喜怒和哀乐,它的根系深深扎进了张氏族人的每一条脉络里,它那一副擎天的身躯也代表了张氏一族不屈不挠的愿望和性格。他们这枝张氏族人也不知道何时在这扎根的,居家史族谱上记载,是三国时侯三英战吕布时,张飞在这里歇马留下的一枝后裔,文字凿凿 历史烟海 无可追踪。
这个普通的豫东小镇的布局基本上也和其它村镇的布局差不多,居多都是以南北东西交叉的两条干道为主线,来连接所有伸向各家各户的支线和胡同,整个镇子的居民也都以这两条主轴向外铺展和延伸,张汉召家在镇子的东面,自然也是在东西横穿的那条主线上,李家住在镇子的南面,大概是祖辈在这里入住较晚的原因,他们的房子靠在镇子的边缘,张姓在这个小镇占百分之八十以上,李姓的人口满打满算也就是百分之十左右,他们大部分都散落在镇子的南面或者西南面,属于镇子的外围部分,剩下的都是一些或和张家或和李家多多少少有些瓜葛的杂姓,比如冯姓 王姓 赵姓 刘兴 蔡姓……等等,在中国这样姓氏融合杂居的村落数不胜数比比皆是,几千年来 他们就这样相互融合着繁衍着,延续着中华民族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