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上旬,火球一样的太阳一出来,整个大地一会儿就会变成一个大火炉。
战士们除了严密的雷打不动的站岗放哨外,照例还是帮乡亲们做一些农活,他们大多数都是出身庄稼汉,虽然由于多年从军行伍,偶然操起农具还是轻车熟路 得心应手,随着时日的流逝,他们和乡亲们的情感也在一天天加深,渐渐彼此之间没有了你我,大家都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太阳渐渐的坠向西方波涛翻卷的云海之中,那最后发出的万道光茫把西天的云彩烧成一片融金的杏红,日月交替又一个普通的白日结束了,黄淮大平原上的夜晚 以充分而又自信的理由步入一个普通的小村庄。
薛伦安排好岗哨后,就带着营长王祥发 连长陈正刚 排长潘洪 陶猛白尘 卢晓松班长雷霆 赵铁良来到团长的床边,张汉召斜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好多了,他用左 胳膊支在床沿上,平静的提出一个“我们将向何处去的问题”,让大家讨论拿出自己的看法,因为这个会议是关于特务团剩下的这一百多人的前途和命运,作为这个 团体的最高决策人,他必须静下心来倾听每一个人的声音,看看大家心里是怎样想的,不是平时打仗进攻撤退那样简单,这是关乎大家将来的大事情,所以不得不慎 重,在这件事情上,虽然张汉召已经考虑成熟,并已暗暗做出了最终的选择,但这样关于大方向的问题,他必须倾听大家的意见后再拿出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供大家讨论,摆出利弊 说服大家 让大家接受,形成共同的意志和诉求,那样就能握成一个拳头 形成力量
他们呈扇形围坐在张汉召的身边席地而坐,薛伦盘起腿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干树枝随心所欲的在地上画着,在他的面前,写满了大大小小的“路”字,王祥发默默无语,潘洪几个人也都低头无言,只有陈正刚望着张汉召一脸信任的样子。
几片小树叶消无声息的落在他们中间,谁也没有注意这些讨论之外的普通现象,最后还是薛伦扔掉手里的小树枝:
“让我说,到哪里都是个打鬼子,现在到处是战火,想回家种地也种不下去呀!”
薛伦的发言算是把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
“去郑州干什么,我听说前段时间老蒋在郑州花园口把黄河扒开了,东西黄河成了南北黄河,河西岸1 战区的部队与东岸的鬼子追击部队隔河对峙,想席卷中原的鬼子面对滔滔的黄水也只能无奈和兴叹了,我看我们不如留下来发展部队,在豫东平原上拉队伍和鬼子干更好。”
一直绷嘴不吭的赵铁良突然挥拳头往地上狠狠一砸:
“俺就跟着团长干了,大道理俺不懂,他说怎样干俺就怎样干,俺听他的!”
暴鱼眼的雷霆瞪着张汉召说:
“团长 你说怎样杀吧,只要你一个命令,俺就杀他个天昏地暗,一切都听你的!”
最后算是形成了共同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
“对!听团长的,你读的书多,看得比我们远。”
张汉召微笑了一下:
“我今天把大伙请来就是和大伙商量怎么办 去哪里的问题的,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和打算,这不是战斗命令,一挥手就上了。”
潘洪一拍大腿说:
“团长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张汉召微笑着把眼光转向薛伦 王祥发 陈正刚,轻轻地带着询问的口气:
“三位呢?”
薛伦望着张汉召说了句:
“我们都听你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和共产党那样有自己的目的和主张,不应该再泡在国民党这个大酱缸里了,眼前 这正是我们摆脱它独树一帜的时候,到哪里振臂一呼就会万众响应。”
突然 陶猛竖起一个手指头:
“那就是一个口号——打鬼子,脱离了这个口号我们就将成为民众咬牙切齿的土匪,那样的话我们将一事无成自行湮灭!”
一直没有吭声的王祥发最后说了一句:
“话不多说——听大哥的!”
王祥发这个人随张汉召征战多年 东拼西杀 作战勇猛,平时话语不多,他性格稳重,为人忠诚,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很得团长张汉召的信赖,这个时候他重重地砸下这样一句话,基本上确定了讨论话题的基调。
这个决定前途和命运的会议一直开到三星正南,整个天空月明星稀,辽阔而又旷远的大地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仲夏夜的风沙沙地吹着院子里的树叶,斑驳的树影下万籁和鸣。
通过全体表决, 特务团劫后余生的这一百来人,决定采用张汉召的建议和计划,到他的家乡作为目前的立足之地,然后再因时因势发展抗日武装 壮大抗日队伍,这支队伍本着他的构想, 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和诉求,存在和发展完全是为了抗日,一切为了抗日,敌我的界限是,抗日的为友,反抗日的为敌。
大方向已定,他们完全没有了失去方向的那种迷茫和苦闷,一扫孤独无助的萎靡空气,大家决定在这场全民族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大干一场,放下包袱,作一群勇立潮头的弄潮儿,笑傲滚滚雷动的大海波澜,为民族的彻底解放和复兴做出中华儿女应有的贡献。
为了安全为了保存这一点仅有的力量,张汉召把出发的时间定于 6 月 9日,也就是明天晚上,行军路线也做了详细的选择和规划,散会了,大家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站起来走了,薛伦独自留下来和张汉召聊了一会儿,把团长平整放下来,让他休息,给警卫员王国林一些叮嘱和交代以后就一个人才走出院子。
仲夏之夜的黄淮大地上素辉千里月白如水。他漫步在村边的小路上,深夜的水露正浓,颗颗像星星一样挂在草尖 树叶上微摇微烁 煞是晶莹,风影斑驳 虫籁和鸣。他慢慢向前走着低着头浮想联翩 心绪难平,他感到他们是一群正在脱壳羽化的青蝉,他们的生命将发生质的变化,他们不在为主义为长官为地盘而打仗了,他们由一个军阀之兵将变成中华民族的威武自豪的保卫者。
刚才听了团长的计划和目标,这些天来积郁在心中的阴云荡然无存了,整个心胸豁然开朗,他隐隐约约感到,他的人生要有一个根本的改变,面对中华民族这场燎原全国的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的展开,这种全民族浩浩荡荡的抗日大潮把他们这辈军人推到了前面,把他们这些普通而又平凡的生命推到了一场大搏杀的前列,面对这风云激荡的场面,他既兴奋 激动又让自己不能推脱。
他一个人走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小水塘边,月色下 碧荷如洗 雪莲如玉,蛙声如歌浮光耀金,他止步停下来,无意回了一下头,突然看到张医生家的大黄狗静静跟在后面,他停下来,它就蹲在他的不远处默默的望着他,不动一点声色,薛伦微笑着和它对视着,这种人与兽的对视,陌生的时候意味着敌意和进攻,而此刻 他和这个畜生完全是一种善意的理解和友谊,也许这个不会说话的动物对于夜深人静一个人独自散步感到好奇,悄悄跟在后面寻个答案看个究竟。
薛伦在小池塘边停了一会儿,就转身回来了,那只大黄狗悠悠然跟在后面,走进院子,他慢慢环视了躺在麦草上睡得横七竖八的弟兄们,他们睡得是那样的香甜, 鼻鼾打得节奏有力,想着他将和团长带着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好汉走上一条人生的崭新之路还是禁不住心绪难平。
薛伦 字高槐陕西榆林人 如果在白天 你会看到黄土高原上的千山万壑和常年咆哮的西北风塑造了他特有的西北形象,他皮肤黑红身材高挑五官分明,深邃的双眸泛着智慧的光泽,他善于沟通 长于协调, 常常在微笑中能把不同的意见柔合统一,他和张汉召是多年风风雨雨拼杀出来的生死兄弟。
到了查岗的时间,他悄悄拍醒班长雷霆出村四周去查岗,在梦乡里睡得正香的雷霆一下子坐了起来,揉了一下眼睛:
“营长 是不是有情况?”
薛伦不出声笑着竖起手指头轻轻嘘了一声:
“跟我查岗去!”
他们走出村子站在土坡上向远处一望,辽阔平原明月千里,月光下 树林 庄稼是那样的静谧和安详,他们顺着田间小路,绕过水泊,跨过小木桥,刚踏进茂密的鹿麻丛,就听到一声恫吓:
“口令!”
“抗战!”
“必胜!”
双方对上口令,薛伦拨开鹿麻踩过地埂上的野草,来到大树下。
“于海良 注意观察 !”
“是!”
在万千虫蛰鸣唱声中,他逐岗逐哨的检查,作为军人他非常清楚,沙场上来不得半点松懈和忽疏,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枕戈待旦,检查了村庄四周的几层明暗 哨,看到值班的战士都是鹰锐丝毫 虎睛千里,他才放心回到村里。
他是一个负有头脑而又重感情的汉子,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一直都在张汉召手下做事,长期相处彼此慢慢形成了一种默契习惯,作为张汉召的部下,他能很快的理解和揣透团长的指挥思路和目的,攻防战斗他与其它战斗单位配合娴熟,在指挥上 他让张汉召感到得心应手,他思维敏捷 善于沟通,在有意无意的交流中,都能巧妙的让上级接受直说不能接受的建议。
出发的夜晚终于到来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月光下 村中的麦场上,队伍穿着乡亲们赠送的便装束队待发,他们身上除了应有的刀枪以外,又多了些镰刀 斧头 木锯,这是张汉召在出发前几天特意请村长从附近集市上购买的,站在旁边和这些大难不死的士兵有了情感的乡亲们,扶老携幼纷纷拿着东西前来相送,村北的张老太太在儿子搀扶下,来到住在他家的战士王永成 水耀明跟前拉住他们的手说:
“孩子大娘真的舍不得你们走,这么多天给我们割麦打场的把你们累得不轻,我知道留不住你们,大娘我煮了一兜鸡蛋,你们就带着路上吃吧!”
“大娘 谢谢您老人家收留我们,给我们衣服给我们吃喝,这鸡蛋不能收,您的心意我们领了,您老就留着自己补身子吧!”
倔强的老太太不由分说,打开布兜把鸡蛋一个个给战士们装进口袋,一边装还一边说:“这些孩子 还作假 不行 一定得带上,吃壮了好好打东洋鬼子,大娘我还等着你们胜利的好消息呢!”
众乡亲围住战士们说这 说那,各自拉住自己熟悉的战士往口袋里装东西,有干枣 焦花生 莲子 还有此地的名吃 黄河小麻花等等……
刘大妈把排长白尘拉到一边:
“白排长 看着你们要走,我想给你说句实话,我们家凤他爹死得早,我就凤她姐弟两个,你这些天来又收又种的给我们帮了不少忙, 给你说 我们家凤可喜欢你了,给你的长官说一下就留下来给我做个上门女婿吧!”
偷偷站在一旁听耳朵的桂花嫂子等几个年轻娘们齐声应和着:
“好啊!你就留下,做我们村的上门女婿吧 呵呵……”
凤暗暗拉拉母亲的衣角,轻轻叫了一声:
“娘……”
就害羞的转过脸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白尘、这个敢怒目死神的硬汉突然像被人抽掉几条筋似地,说话嗫怯起来,他涨红着脸用手挠了一下后脑勺
“大妈 等打完鬼子,我一定会来伺候孝敬您一辈子!”
众人又一次齐声应和起来
“啊哈 啊哈……”
话既然被她妈挑明,小凤也顾不上许多,她站在白尘的面前,在四目深情相望中庄重地吐出来三个字:
“我——等——你!”
说完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过了一会儿凤又转过来,把一个折叠整齐的手绢塞进白尘的口袋低声说:
“白尘哥 你们要女的吗?我想跟你们走。”
大感意外的白尘一时囧了起来,善于言辞的他竟然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话语回答她,呢……呢……了半天——
“我们……我们……现在还没有一个地方,等安了家,我来接你一块打鬼子!”
小凤一听急了,带着哭腔说道:
“猴年马月啊!人家现在都想跟你们走 !”
“啊!别急嘛,部队安了家我就来接你! ”
小凤带着半信半疑的眼神望着白尘:
“那好吧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