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别老方丈,他来到临时的作战室,给独立79旅口述完电报,喝了口水,就来到刚刚挂好的军用地图旁边指点着思考着,一会儿在这个地名上虚画一个圈,一会儿在那个地名旁虚画一个箭头,然后再轻轻顿一下,慢慢低着头踱步,参谋们各就位的忙碌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我是军部什么……野炮营还没到位……好好好……我再催促一下……”
“是的是的……啊……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报告……”
参谋长走过来递上军长一份材料,然后摘下眼镜用手绢轻轻地擦拭着眼镜片上的汗水:
“这是徐州会战时我军各部伤亡的具体数字,以及将要进行的补充分配建议。”
周军长一页一页翻看良久,几页鸿毛似的纸片,托在手里像托着几座大山似的沉重,他手有点微微的颤抖:
“我们军的情况还不是特别严重,虽然伤亡过半,如果用Y 军拨给我们的那些老兵进行整补,很快就会恢复原建制,恢复原来的战斗力。”
参谋长双手捏着两只眼镜爪,对着两个镜片看了看,然后重新戴上:
“多亏李长官的照顾,把撤销番号的Y 军老兵大部分都分给了我们。”
周迅雷向外望了一下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
“李长官这个人精明的很,你看看他这次把守菏泽这么重的任务交给我们,那是一般部队能接得了的吗?他不给我们补充能下行吗?能守得住通向开封郑州的大门吗?”
参谋拿着文件让周迅雷签字,他扫了一眼,从上衣口袋掏出那支从战场上缴获的派克笔龙飞凤舞起来了,然后说道:
“就按这个方案执行,执行过程中你要认真,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参谋接过文件转身离去,周迅雷把笔插进上衣口袋看着参谋长笑了笑:
“不错徐州这一仗下来他确实对我们A 军很赏识,在人员和武器的补给方面 照顾了我们,这一点我老周领他的情,不过有一点还是要清楚的,我们之所以豁出 命来打仗是为了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是我们的出发点。”
说着他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唉!过去那些芥蒂那些恩恩怨怨我早就放到一边了,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凶残的想毁我国家亡我民族的日本帝国主义,所以我们一定要拼尽全力认认真真打好每一仗,不苟且不偷生不保存实力,踏踏实实达成任务,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周迅雷心地坦荡光明磊落,在民族的大是大非面前决不含糊!”
参谋长习惯的听着,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着插话机会,可他意犹未尽
“反正就这几万人,打得剩一千人我就打一千人的仗,打得剩一百人我就打一百人的仗,打光了 你和我就赤膊上阵,为了这片土地,这堂堂的七尺之躯无论倒在哪里我们都是光荣的无悔的,因为我们是军人,效死疆场是我们的职责,绝不做 韩复榘之流!”
说完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敬山!”
他说着收住笑容:
“这次不下狠也不行,谁都知道菏泽又是一场苦仗恶仗,黄河对岸即将和我们较量的可是山岩师团和黑井混成旅团,这两支部队从长城抗战开始我们就多次较量过,论实力一点也不逊色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他们也是日本的王牌,这两支部队都参加过日俄战争,作为主攻之一,在帝俄密集的炮火下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一举攻克了旅顺口,让九万老毛子当了俘虏,九一八长城抗战卢沟桥事变这两支部队都在其中。”
温度渐渐升了上来,参谋长接过周迅雷已过目的那份材料,拿在手中轻轻扇着脸上的汗水说:
“军长不是冤家不聚头,长城抗战 罗文裕我们用大刀砍了他们几百瓜瓢,这次又相遇,看来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尽呀!”
“既然缘分没尽,那好来了我们就好好招待,在日本军界,都说山岩的第11师团是钢铁师团,我不管他是什么石头铁块,只要和A 军碰上了,就是一场天崩地裂,我们42军什么样的恶仗没打过,中原大战, 我们一个师打过老蒋的三个师,商丘火车站差点就把他活捉,要不是韩圭璋……他老蒋真的就完蛋了……哈哈……”
参谋长也笑着说:
“那时候我在开封,听说商丘(朱集)火车站被你打得房倒屋塌火光冲天,真的很解气,老蒋的狼狈相可想而知了。”
“所以呀!我们的委员长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我,光杆司令咱也当过,削职为民咱也田园过,铁窗生涯咱也囚徒过。”
他们呵呵笑了起来。
桌上的电话响了,参谋随手拿起话筒,接了一下就转过脸来喊道:
“报告军长电话!”
周迅雷伸手接过话筒:
“我是周迅雷!啊……鲁师长!我知道你那里怎么样?工事修筑的怎么样?
嗯一定要加强,鬼子的飞机大炮你是知道的,工事修不好我们会吃大亏的,本来这里的土质就松软,要修坚固的工事不下一番功夫是不行的,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做好,决不能猫盖屎,让鬼子一顿炮弹就炸得一塌糊涂,你要知道我们对面的是鬼子的王牌老弟,我完全相信你相信127师,我们坚守七昼夜,你要计划好兵力,等战区部队完全撤出,我们就算完成了任务,我的决心你是知道的,决不步韩复渠的后尘,让子孙后代耻笑我们,嗯……嗯……就这样。”
周迅雷挂了电话:
“这个鲁镇东害怕我信不过他,打电话请示、多虑了多虑了!”
“他虽然从W 军划出去的,这几年不在你的麾下,再者徐州这一仗因保存实力没打好影响很坏,他有顾虑很正常,可以理解。”
“哈哈……这个鲁鲁鲁……三……想雪耻啊!”
说着周迅雷连声打起哈气来了:
“参谋长你先顶一会儿,我睡一下,眼都睁不开了。”
说着他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 ,突然参谋长喊住了他:
“哎!军长你先别走我忘了一件事。”
正准备跨出门坎的周迅雷又转过脸来
“什么事?”
“就是补充团的事情!”
说着参谋长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拿着材料就走过来了:
“补充团在徐州会战时损失很大,正副团长都伤亡了,你看怎么办?”
周迅雷扶着门框沉吟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
“这样吧,等张汉召回来把补充团全部充实特务团,对于特务团我有特殊安排!”
“好!这下张汉召那小子该高兴了。”
已是下午四点多,风轻轻吹着窗外老榆树沙沙作响,麦熟鸟那熟悉而又悠长的声音从寺院上空渐渐远去了,太阳的光线穿过窗口斜射到屋里的地面上,正慢慢向周迅雷休息的床边照去,门口的井台上警卫员小刘正给军长呼呼啦啦的洗衣服,五月的天气让他那稚嫩的额头上渗满豆大的汗珠,远远看上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肥大的军装怎么掩饰不住可爱的孩子气,他跟军长两年了,卢沟桥事变,小刘的家人都被鬼子炸死在屋后的菜园里,他正伏在爹娘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嚎叫,准备撤退的周迅雷发现了他,如果不是被军长带走,恐怕这个孩子也早已成了鬼子的刀下鬼。
周迅雷自己也是个孤儿,富有一颗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就这样他一直把这个小家伙带在身边,像自己孩子一样爱护他照顾他,这小家伙很机灵也很勤快,很招惹军部一帮人喜欢。
小刘对军长又爱又怕,在他的心中,周迅雷不仅是他的军长,更像是他的父亲。
他边洗着衣服边撩水戏斗一群忙碌的蚂蚁,看着蚂蚁混乱而又茫然无措的样子,他那童真未泯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周迅雷吼着节奏铿锵的鼻鼾倒在铺着一张草席的木床上睡得可是太香了,眼睛半睁着,如果不熟悉的人冒然进来准会吓一跳,除了精光的脸上看不到一根胡须,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张翼德,汗珠子滚满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脸,连皱纹深深的沟壑里都被丰沛的汗水灌满了,他睡觉很少做梦,大概是因为那些常在梦里兴风作浪的鬼怪都怕他的缘故,每每听到别人说梦他都感到很好奇,有时候也想像别人那样痛痛快快在梦里飞一回,很遗憾这种体验的机会很少,他大概是个天煞星托生的,阴曹地府里那些小鬼都对他敬而远之。
几只苍蝇从外面飞进来,直扑周迅雷那张汗滋滋的阔脸,疯狂地吮吸着飞掠着嗡嗡作响,爬上了他的眼毛鼻尖嘴唇,正为找到一顿丰盛的美餐而欣喜若狂,相互之间打斗着缠绕着,简直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突然一张蒲扇一样的手掌打来, 呜呼!这些追腥逐臭的东西都粉身碎骨去了极乐世界。
周迅雷突然醒来,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猛然睁开眼睛折起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投鼠没忌器。
“小刘!”
他喊了一下,正在外面洗衣服逗蚂蚁的小勤务兵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跑来,双手淋着水大声应道:
“到!”
周迅雷抬起眼皮虎着脸说:
“你怎么不叫醒我!”
小刘这孩子茫然的用湿手摸了一下后脑勺:
“你没让我叫你呀,你到床边拉一下草席躺下就开始炸雷了!”
他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睛望着“儿子”笑了一下,又斜下身子从枕头下面摸出手表看了看:
“四点多了,我们去鄄城,快拿件衣服来,这件都让我穿成铠甲了。”
小刘把两只湿淋手往身上一擦,来到放着叠好衣服的小木桌边,麻利地从中间抽出来一件,捏着两肩顺势一抖,解开扣子要给军长穿上
“我自己穿,你去通知警卫连!”
“是!”
小刘转身离去了。
周迅雷穿上衣服边扣着扣子边往外走,来到井台边简单捞了两把脸,从上到下一抹顺手一甩算是擦脸了,封上风纪扣,拿起放在老水车上的帽子,弹了弹帽边上的尘土戴上,习惯性的挺了一下身子正了正,从井台上走下来。
五月初的阳光强劲,白花花的有点让人睁不开眼,他走到院子里的老树下自言自语骂道:
“————娘的这个龟孙天咋这么热呀!”
树上的土蝉已被太阳晒得精疲力竭,正伏在云天的树梢上吱吱的叫着,声音断断续续声嘶力竭,他扶着老榆树向上望了一下,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喜鹊落在 枝头嘎嘎的叫了两声,吓得正在鸣叫的土蝉“咝”的一声落荒而去,甩尾喷下一泡尿,凉丝丝的落周迅雷一脸,他笑着擦了一下:
“娘的逃跑还打招呼!”
警卫连已经集结完毕,小刘也把“一团火”牵到了门口,参谋长从作战室走来,他敞开很少松开的风纪扣,两只手臂高卷着袖管,露出一双虽然经过无数战火洗礼仍然不失书生气息的白皙胳膊:
“睡得怎么样军长?”
“不错!睁开眼睛就四点多了,我到鄄城看看,你也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来127师打电话!”
“刚才独立79旅翁玉清来电,警戒部队已经全部到位,向济宁 泰安方向都布置了警戒线,主力放在机动位置,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
“告诉他,防御要灵活机动,一定要确保我侧背的安全!”
“另外张汉召回来了,带来的老兵已按拟好的计划全部补充部队。”
“让那小子好好休息,一定要把特务团再加强一下!”
“好!”
参谋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