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摘下冒烟的帽子回手递给身后的卫士,老半天没人接,一转身才发现,跟来的四个卫士都扔路上了,满脸的笑容僵在那里,过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
“小鬼子又欠下了我们四笔血债!”
炮弹不时地在指挥部周围爆炸,巨大的爆炸升起一片片冲天的烟柱,指挥部的上方哗哗的往下掉土,李团长看这里太危险,赶紧喊道:
“赵四虎保护师长,等敌人炮击过后,赶紧把师长送走!”
“胡闹!你们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未必炮弹就专找我鲁镇东!”
李新明也急了:
“师长你要相信我!”
鲁镇东呵呵一笑夺过李新明的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骂:
“他奶奶的小日本真看得起我们127师,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大炮同时伺候老子,我老鲁也不是不懂情理的人————有来无往非礼也!”
说完他操起电话:
“张东黎吗?我是鲁镇东,看到鬼子的冲锋舟群了吗?他们开始渡河了,现在我命令你向鬼子的渡河部队覆盖射击!嗯 !我知道我很安全!”
话音刚落,隐藏在鄄城附近树林里的我们的大冬瓜群就开始发言了,随着一群 群暴雨般的炮弹砸过去,正在呼呼遏浪冲锋的敌群顷刻间被炸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鬼子的尸体炸烂的冲锋舟残片飞上了天空,整个河面掀起了一个又一个冲天的水柱,剩下的侥幸没有被炸死的都噗通噗通掉到浊浪翻滚的黄河里喂了王八,旋转 翻卷 着的河面上此起彼伏地漂满了鬼子黄糊糊的尸体, 就这样激烈的菏泽阻击战开始了。
鬼子的第一次渡河突击失败了,山岩信夫顿时恼羞成怒,把带头突击的部队长土桥竹三郎大佐和负责掩护的炮群部队长小冢尤男狠狠的扇了几个耳光,经过短暂的准备,敌人在127师地段上的第二次渡河冲锋就要开始了。
滔滔的黄河上漂满了等待冲锋的冲锋舟,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兵,阳光下尽是闪光的鬼子钢盔,规模和人数比上一次更大更多,黄河的波浪打得这些冲锋 舟一起一伏,轻重机枪架在皮艇的前方,随时准备把密集的弹药泼向河对岸的中国阵地,整个攻击沿黄河宽正面展开,从东明到鄄城的河防阵地上,都有鬼子虚虚实实的攻击,飞机一直在河东岸盘旋扫射轰炸,试图寻找出中国的炮兵阵地,我方的大炮隐藏在树林里保持沉默。
随着一声号令,鬼子的渡河冲锋又开始了,两三千鬼子嚎叫着向对岸扑来,双方掩护和压制的炮群同时开始向对方倾泻炮弹,呼啸对射的炮弹密度甚至可以在空中碰头,我方阵地上一片弹幕,黄河里我呼啸砸向敌人的炮弹把冲锋舟连人一同被 抛向了半空中,侥幸逃脱劫难的冲锋舟拼命向对岸冲来,100米60米30米……敌人在一点点向对岸靠近,在我军前沿的弹雨中,鬼子终于登岸了,像水鬼一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冒着密集子弹爬上岸往前冲,一群群冲上来一片片倒下去,一片片倒下去一群群冲上来,鬼子不怕死的疯狂劲头令人佩服,这帮法西斯带着满脑子的武士道精神,都成了可怜的军国主义的殉葬品。
一群群鬼子端着刺刀抱着机枪终于冲了上来,河滩阵地上中国军队的手榴弹像蝗虫一样密集的飞去,在鬼子群里一片接着一片的爆炸,一时间黄河滩上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很快双方的重武器都失去了作用,伏在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在冲锋号的激励下,挥舞着雪亮闪着寒光的大刀片跃出战壕,惨烈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只见天地间,滔滔的黄河岸上,敌我近万名士兵搅在一起,刀枪的对撞声厮杀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鲁镇东站在团部掩体的瞭望孔里,脸部肌肉痉挛着身体不住的颤抖,他身后只剩下一个警卫排长,李新明团长早已带着大刀队冲了上去。
涌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再不投入部队我方阵地就有被突破的危险,不能让敌 人上来, 如果不把冲上河滩的敌人全部消灭,就不能阻止敌人前赴后继的渡河决心。
他拿起话筒:
“820团吗?向凤山!我是鲁镇东,马上给我全团出击,务必把渡河鬼子全部消灭在黄河滩上,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他放下一个电话又拿起另一个电话:
“张东黎吗?现在我命令你加大炮火密度,向黄河里进行阻拦射击,绝不能再让鬼子的一个冲锋舟登岸!”
顷刻间820团两千多人呼啸着吼叫着潮水般卷向敌人,敌我双方黄灰相杂搅在一起,已经不能射击,剩下的就是惨烈的白刃战,我方的炮兵在密集的射击着覆盖着,敌人登岸的冲锋舟越来越少,在我方突然投入强大的有生力量打击下,登岸的敌人渐渐不支,背水之战没有退路,只有拼死苦斗。
敌我双方的军官士兵扭在一起,撕打着对刺着砍杀着翻滚着,滚入水坑滚入草丛滚入滔滔的黄河,由于820团及时投入,我军拼杀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这场凄惨嚎叫血肉横飞的白刃战慢慢见了分晓,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激战拼杀,狂妄的敌人以伤亡两千多人的代价宣告了又一次渡河的失败,我方的伤亡也触目惊心,整个819团几乎打光。
鲁镇东放下望远镜赶紧命令司号员吹紧急撤退号,因为鬼子在滩头阵地被全歼,如果不及时撤退就有可能被敌人炮火覆盖的危险,参战部队来不及打扫战场抢救伤员就迅速开始撤退
果不其然,我军还没有完全撤离,敌人密集的炮火就盖过来了,向凤山团长走在后面,看着一片片伤员来不及施救而泪流满面,炮弹不停地在周围爆炸着,掀起 一阵阵烟尘,辛辣的火药味呛得他喘不过来气,阵地上一堆堆叠加在一起的尸体和伤员又被鬼子的炮火撕碎抛上了天空,面对爆裂的威力,生命如此的脆弱,像纸一样被炸得飞来飞去。
他看到打断双腿后被刺得血肉模糊的9连连长王二顺还没有死,倒在一堆鬼子的尸体上慢慢向他微笑着挥手,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含泪扑了过去,一把拉起王连长甩在背上拼命跑,一颗炮弹在后面不远处爆炸了,巨大的气浪把他瞬间掀翻在地,他背起王连长爬起来继续跑,弥漫的硝烟尘土什么也看不清楚,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一头栽进炮弹坑,一颗炮弹爆炸了,他的两耳像炸了锅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过了一会儿他感到一股咸乎乎的粘液顺着鼻洼流进嘴里,他睁开眼睛往外猛地啐了一口,背起王连长跳出弹坑闭着眼睛循着战壕的方向拼命的跑,后面炮弹铺天盖地的追着他,直到他一头栽进自己的战壕里,战士们赶紧把他们拖进掩体,他跳起来拉住王连长的手:
“老王!老王!!老王!!!”
他连续叫了几声没有一点反应,王二顺连长蜡黄的脸上还留着淡淡的微笑,王连长不行了,战士们扶起一看,一片碗口大的弹皮深深嵌在后背上,王二顺连长最后一次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他的团长。
鬼子疯狂轰炸一阵,看到我方部队全部撤回阵地,炮击也就暂时停止了。
战斗暂停,几十里的黄河滩上到处都是成堆的叠加在一起的尸体,满眼都是被炮火掩埋和炸飞的残肢断臂丢弃的枪械炸断的树木冒烟的草地。生活在亚洲东部的两个民族带着各自的民族意志又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对决。
这种掠夺与反掠夺杀戮与反杀戮的较量让整个战场的黄土地变成了浸满血水的红土地,流淌的血溪汇成血流,穿过草丛,流过横卧的尸体和树桩,最后泊泊的流进了黄河,人类悲哀的英雄壮举就这样让滔滔的黄河变成红色呜咽着悲鸣着扑向大海。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辽阔的黄淮大平原上残阳如血,战场被炮火反复耕犁数遍,原本雨后潮湿的河滩被炮火的高温度蒸干,变成了随手可扬的沙粒。
余烬未息,被炮火打断的草芥树桩还在冒烟,站在大堤放眼一望,横七竖八的尸体蜂窝遍布的弹坑烟火熏黑的树桩蜿蜒而去的黄河半轮血色的残阳所组成的这个世界上最震撼最真实最悲壮的版画,这短暂的组合所构成的一种表达向苍天控诉着人类自身因自私和贪婪所带来的罪恶。
人在做天在看!
终于这个被公元称为1938年5月的一个普通的傍晚在晚风吹送下以它固有的步幅到来了,呼啸厮杀的黄河滩上,除了滚滚黄河愤怒的咆哮外一切都变得寂静死 一样的寂静,再也无法沉忍,上天终于用它那无边无沿的黑夜把这一切都盖上了,无论丑恶还是善良无论慈悲还是残忍无论美丽还是狰狞都无可奈何的失去了表象的存在。
夜幕降临,鲁镇东马上派出搜索连到黄河滩上搜索幸存的生命,随着夜幕的加深,风也越来越大,渐紧的夜风呼呼啦啦地吹着黄河滩上的芦苇和树木,月亮从昏暗的云层里露了一下脸马上又消失了,大地上一片黑暗,平时如波如浪的虫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搜索连长刘玉柱带领着弟兄们在弹坑遍布尸体如麻的地上匍匐着寻找着摸着 拉着摇晃着,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辨认敌我, 又不敢弄出一点声音和光亮,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招致敌人一顿炮弹, 到处都是叠加的尸堆,到处都是炸倒的树木,摸着有一点生息的背起来就往回走,经过几个小时的搜索 寻找、他们陆陆续续背回来十几个伤兵,回到掩体里点着蜡烛一看,还有一半是鬼子,士兵们一拥而上, 挥刀把他们统统做成了板刀面。
刘玉柱提着滴血的刀瞪着眼睛:
“他奶奶的忙乎了大半夜,还弄回来七八个半死不活的王八羔子!”
经过一天的激战,819团只能编成一个连了,阵地交给820团,在3营长王金海的带领下要撤到二线阵地,他流着泪对820团团长向凤山说:
“向团长让我们留下吧!我们不能下去,全团两千多人都撂倒这河滩里了,到现在我们团长都没有找到,让我们和鬼子再拼一回吧!”
说着3营长失声痛哭,顷刻间哭声一片:
“我们不能下去,我们不能下去,我们要报仇!我们要给团长报仇!我们要给全团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向凤山团长手扶着这些全身缠满绷带的伤兵们:
“弟兄们819团的弟兄们!你们打得很顽强,你们不愧是中华民族铮铮的男子汉,你们个个都是英雄,你们是好样的!我820团决心以你们为榜样,和鬼子血拼到底,绝不放一个鬼子过河,现在你们先下去休息,我希望你们信任我们!”
819团余生的弟兄们在王金海的带领下相互掺扶着摸黑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向 二线阵地走去了。
大地一片漆黑,只有风呜呜的在黑夜广阔的原野上奔跑着,芦苇和树叶都在夜风里哗哗作响,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大地上也看不到一点灯火,所有的所有都陷入了黑夜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