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崧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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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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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国》连载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昔的岁月(14)

掀起布帘,苍蝇经不住一路上咕咕咚咚地颠簸早已四散而去。

小狗子捏着鼻子小声叫道:

“少爷……少爷……起来吧……起来吧……没事啦!”

话音没落,张汉召甩开棉被坐起来,像死了几千年的僵尸突然苏醒:

“唉哟……我的娘呀!宁愿挨枪子,也不能再躺在这尿骚的破棉絮下面,这个夏三毛真有他的,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差点让那化尸的死老鼠把我熏断气!”

小狗子眯着被辣椒故意熏红的眼睛高兴地说:

“少爷 真没事了……我们逃出了那个鬼城,现在已经跑出京城四五十里路,不会再有人追来。”

张汉召一把从头上抓下老女人的假发,甩手仍到路边的草丛里:

“好 好……赶紧把夏三毛搞的那些道具拿下来,通通扔到河沟里去,等到前面的集市上,每人再弄两套衣服,我们前面还有一千多里路要走啊!”

他们迅速把车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张汉召抬起头看看悬在天空的太阳,耀眼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不得不用手搭起凉棚向前瞭望,远方除了纵横的阡陌就是伸向无边天际的道路,那样的旷远。

他们正准上车继续前行,忽然从后面远远传来几声惊人魂魄的大喊

“哪里跑……哪里跑……站住……”

一听不当紧,小狗子瞬时脊骨发凉,他猛然往后一看,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挥舞着家伙卷着尘土向他们追来

“哎呀!不好了少爷……又……又……又追过来了……”

小狗子顿时吓得脸色煞白,马鞭掉在地上,张汉召也顾不上许多,伸手把小狗子甩上车,打马就跑,在惊慌失措中拐过一个慢弯,几溜咣当刚跑过一箭之地,突然又从路边的草丛中窜出一帮人迎面向他们奔来,前有堵截 后有追兵,张汉召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苦也!看来这条小命要丢在荆轲西去的幽燕之地了。”

没有等他怎么想,那群人就冲过来拦住马头大声嚷道:

“客官 看到一只狐狸了吗?”

正在绝望的张汉召听到这样一句话才知道是场虚惊,他赶紧松弛面部肌肉,故作镇静的用手随便一指:

“看到了 往那片树林里去了!”

那群追逐狐狸的乡民顺着手指的方向呼喊着向树林跑去。

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小狗子依然扶着车把一动不动,只是傻呆呆的望着自己的主人,等那帮乡野村夫走远,他才拍拍他的脑袋:

“你怎么了……赶紧收魂!“

缓过气的小狗子长吐出一口气:

“我的娘啊!这群千刀万剐的,把我给吓死了,我的魂还在九霄云外呢!”

张汉召跳下车对小狗子笑着说:

“下来!”

小狗子拧着麻花脸晃着手说:

“别动别动……唉……少爷……我丢人了……我丢人了……”

张汉召看着他有点纳闷:

“你怎么了 怎么了……”

小狗子没有回答,只是用手面有难色的指了指自己的裤裆,又挪了挪一下屁股,下面一滩湿印子,车板上 尿水正顺着车板缝往下淌,张汉召终于明白了,他禁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小狗子……小狗子……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招,亏你还是个男子汉……我真服你了……”

他看到小狗子那个狼狈相,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少爷 少爷你就别笑了,人家这一招还没轻易示人,今天算是在你面前丢丑了!”

“呵呵……小狗子……你就这份德性……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来来……下来,赶紧脱下来拧水,晾在车杆上风一吹就干了。”

小狗子执拗地说:

“少爷 再怎么着我不能光屁股,懒好我也是一爷们呀!不行 不行……”

“好 好……那你就欺着吧,不过小风一吹很凉哟,不听我的,你先坚持一会儿把它暖干,等前面到了集镇上就去弄衣服。”

最后 还是在张汉召的坚持下,他们达成妥协,小狗子跳下车跑到路边的荒草丛 中,光屁股拧干尿骚水……算是能穿了。

望着天空的太阳,他们不敢怠慢,一路打马前行,华北平原的三月,到了黄退青进的时候,知春的柳树早已长出尖嫩的柳絮子,田野里一望无际的冬小麦正在温暖阳光的招呼下进入生命蓬勃的返青期,一场春雨,就成了一片葱翠欲滴的绿色麦浪,如果再往远处看,就能看到绿色海洋里飘着的一块块金色的花毯,那是早春的油菜地,一片片金黄色的花朵在蜜蜂和蝴蝶的翻转中随风摇曳,远远望上去煞是好看,小麦油菜在春天里以它们富有的生命特性,给这片华北辽阔的原野给这片幽燕热土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和生机。

张汉召他们呼呼噜噜又走了一阵,终于在一个较大的镇子边上停下,他让小狗子去镇里弄衣服,自己在镇东头的路口等待,树影在一点点斜移,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看到小狗子的身影,他走下车来站在高坡上向镇里寻望,一次又一次也没等来小狗子那一蹦一跳的身影,等人是焦急的,特别是在不安的环境中,更是对等待者的一种煎熬,时间在慢慢的流逝着,黑槐树的影子早已过了正午时刻,他一会儿坐着 一会儿站着又一会儿在路口边踱步,一种焦急的心情占满了他的整个身心,汗在一点点从他的额头渗出来,由细小的汗粒汇聚成汗珠顺着脸颊慢慢的往下淌,那匹枣红马不停地摇着头,四蹄由于长时间的站立也开始不停的来回倒换,那辆轿车子随着身体来回的晃动,苍蝇不时地嗡嗡飞过骚扰,它不断的甩着尾巴或者打一下响鼻摆摆头。

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动用一些古希腊哲学的思维来安抚自己,开始抬起头一只只数着那棵黑槐树枝头上叽叽喳喳的一群小麻雀,由于麻雀的数量不断变化着,不断有新来者落下,也不断有飞走者,一只 两只……四只…… 一只……两只……五只……尽管他努力的集中精力连续数了好几遍还是没个头绪,一下子失去了兴趣, 就弯腰抓起土块,一甩手向树冠扔去,那群与他毫无相关的毕达哥拉斯点数被轰走了,有些问题看似挥手就能解决,其实 没有那么简单,那群喜欢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小生命在天空中盘旋一圈之后又飞了回来,依旧聚集在树枝上吵吵闹闹,好像向他挑逗似地

“来呀……来呀……你来呀……我们不怕你……”

几次反复之后,无聊焦急的张汉召索性不再理会它们,过了一会儿那群失去嬉戏目标的小生命反倒自己飞走了。他的思绪再次从这种强迫控制中跳出来,重新徘徊在焦急等待的心情之中,他心乱如麻。

正当他坐在车上焦急张望的时候,突然看到村北一队大兵跑步进入镇子,他感到大事不好,跳上车打马就是一阵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跑了多长路程,直到回望后面没有任何追赶的人影才放慢速度,渐渐停在一个小沟去边,那匹一阵紧跑又渴又饿的枣红马没有听从张汉召的任何号令,拉着车子径直来到小溪就是一阵狂饮,待那三月的春溪灌满肚皮之后,也就心满意足的仰起头来,嘴唇还不停滴落着水珠,落在缓慢的溪流上……

张汉召也不再强迫它,在这无人的荒野,他在集中精力思考刚才那队跑步进镇的大兵是不是因他而来,是不是正在展开对他的追捕,他在想,这虽然是一个不小的命案,可是 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动用军队呀!不会的 不会的……可他转念又想,郑天豹的他爹就是军人出身,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否认有这种可能,他在肯定中否定,在否定中肯定……最后 还是那份侥幸心占了上风,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又慢慢折了回来,他相信那群跑步进镇的大兵不是因他而来,其实 真正驱使他折返的还是小狗子,害怕他回来后在老槐树下找不到他。

整个镇子还是一片乡村式的宁静, 没有一点不安的气氛, 傍晚的炊烟还是那样,一缕一缕的弯曲着爬向天空,除了几声偶尔的犬吠以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就这样 张汉召站在树下一直等到黄昏再也没等到去买食物和衣服的小狗子。

西边一轮杏红的夕阳就要落山了,无际的霞空还在衍射着它那即将沉沦的余辉,大地上落日后的薄雾在路边的草丛里 树林里田野里渐渐升起,光线在暗淡中模糊了华北平原上的一个个村庄,一群群向晚的暮鸦擦着镇头的上空飞过。

天彻底黑下来,他不敢贸然进入镇子,只是在镇子外面苦等,有种不祥的征兆在慢慢向他的内心袭来,不知不觉中,他的焦急埋怨变成了担心,为了以防万一,他把马车赶进路边的在树林中,在那里 无论站在那个方向都能看清大槐树下边的风吹草动,他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能放弃,让自己在担心中苦苦等待着……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昏昏沉沉没有一点力气,大地上陷入时昏时暗的光晕中,风沙沙的在树梢上 草尖上漫步寻巡,春蛰在夜露越来越重中陷入一片凌乱,头顶上的星星一颗颗冷悬在天空,闪着暗淡微弱的光,表示着它们渺小卑微的存在,天空变得深不可测。

张汉召扶着树站在林中的边沿,望着那棵他始终抱有希望的黑槐树的路口,他真的希望那个嬉皮笑脸的小狗子能够出现,他已经妥协,只要能看到他回来,不管能不能买到食物和衣服,他都不会埋怨和呵责,他的条件就是只要他能回来,能够小声的叫着张少爷……张少爷……出现在那棵黑槐树下……最后他让自己一步退到了底……就是平时不会赌博的小狗子……破天荒把钱输光……他也拍着他的肩膀…… 一笑了之。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并不会因为当事者妥协到何种程度而贸然改变故事的结构和结果,冥冥之中,它总是按照自己的故事梗概走下去。

在命运决算的大舞台上, 每一个演员都是被动者, 他不能有自己的意向和诉求,他不能做任何的变动,他始终都是被动的木偶和道具,始终都要按照早已编排好的剧情来大笑流泪喟叹和顿首,包括浩瀚无际的宇宙,你说说哪一个星辰不是在上天早已编排好的大舞台上演绎着生生死死的爆发 诞生和消失,如果这一切都明白了,何再怨天 何再尤人?

夜越来越深了,张汉召在苦苦寻找着小狗子没有回来的原因……难道他在这里遇上仇人?难道他被那群军警当街认了出来?难道他的银元被无赖抢去?难道……难道……难道……突然一只小动物从他身旁一跳而过,把正在深思的他吓了一跳,之后又是一片静寂。

夜静得有点怕人,朦朦胧胧的月光中,大地上一切都睡去了,只有风和那些凌乱的蛰儿盲无目的唤来了一地的重露,他眼前的大路变成一条灰白的线条 在苍茫的大地上向云烟深处蜿蜒而去。

他知道小狗子不可能再来,可能遇到无法抗拒的事情,他的心此刻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到了必需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能再等下去了,在命运这个大涡流里,他也是一片无助的落叶,起落沉浮由不得自己,他所能做的只是有限的可怜的徒劳无益的挣扎。

天亮了,他重新整顿一下自己的心情,向村镇边邻居买些食物就扬鞭上路了。

朝天的大路上,他一个人在辚辚的跑着,由于这段路程之间村庄稀少,所以也就显得道路格外的漫长和遥远,他知道 他的灾难还没有到最坏的谷底,命运还会让他在跌宕中下沉,这不那个人生的导演者,又把与他同呼吸共命运的小狗子分割开 来,他深信小狗子一定不会死,他只是被命运划入这个剧本的另一个宏大的轴线。他想到这里禁不住的抬起头,望着深蓝而又旷远的天空,想寻找冥冥中主宰他生命的命运之神,刺眼的阳光让他什么也没看到,他知道它就在身边,聆听着他的每一 次心跳和呼吸,掌握住他的每一个念头和想法,只是 他是一个凡身俗体无法 也没有资格和它直面罢了。可他是一个被动的主动者 不屈者,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作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间带有一定的诉求,他知道自己尽管无法和命运抗衡,但他面对命运的凌辱和不公是不会低下头颅的。

结果 可以由命运决定,但在走向这一结果的过程中,他完全能够改变命运设计的那些令他难以接受的内容,在大的被动存在中,他最大可能的追求着自己生命的主动,他是一只广茫大海上的海燕,尽管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落入大海这汹涌黑暗的波涛,但在他生命的主动中,他努力的自豪的在大海的天空中飞翔着高叫着 凌波戏浪 彰显着自己生命的存在和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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