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雷坐在分发完毕的空手榴弹木箱上,看到他的A 军看到接到命令从沛屯到菏泽路上千军万马一眼望不到头A 军,他心中难过得像刀搅一般,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经过日月交替的七个昼夜就剩下这么多了就剩下这区区几千人,他虽然不完全清楚在奇妙的数字变幻中万是怎样变成千的,但他知道在这个数字变幻的七 天七夜里每一分每一秒的激烈冲杀和呼喊;他知道他的浩浩荡荡雄赳赳气昂昂的三万大军在黄河东岸的鲁西南是怎样在血与火的苦战中和鬼子一分一寸争夺的;他知道他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A 军是怎样被动地在菏泽那片土地上给高高在上的 天庭演绎尸山血海的。
作为一个军人、作为A军的最高指挥官,他为自己没有殉命那血与火的疆场而感到难过,深深地为自己没有和那帮生龙活虎朝夕相处的手足兄弟倒在一起而羞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样几乎没有生存可能的一次次惨烈的大血战中能够得到死神的眷顾一次次的都能奇迹地活下来,说句实话,面对炮火硝烟面对铁血沙场面对万劫不复的血海尸山,他周迅雷问心无愧,守城中大雨里他和弟兄们一起与冲进城垣的鬼子厮杀,突围中他抱着机枪冲锋在前,可是就这样就这样死神竟然一次次的放过了他,他身边一群群血肉之躯都前赴后继倒下了,他们没有他这样幸运,没有从菏泽城里冲出来,没有坐上通向生存希望的火车,他们永远永远地倒在了黄河东岸,永远永远地倒在了鲁西南那个小城,倒在了突围冲向民权的道路上,他们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具在雨后太阳暴晒下发胀的流着血水腐烂的尸体,他们那一个个活灵活现的面容也在无情的腐烂中渐渐变得模糊,化成忠诚的血水,浸满那片曾经守卫的土地,最后变成一堆堆被刀枪损伤的磷磷白骨变成泥土 变成灰尘,在地上在空中飞扬,他们那种永远代表着中华民族不屈的精魂变成变成小草变成树木……再次以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凛然表达自己的存在和诉求,他们是民族的象征他们是炎黄子孙浩然正气的表达,我们中华民族那浩瀚辉煌的历史画卷就是他们这些世界上最最普通的生命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写成的,他们那血与火的脚印接续着我们中华民族雄壮伟大的五千年的光辉历程,他们微笑 呼喊厮杀的每一个表情都变成了滔滔黄河滚滚长江之中点点美丽的浪花,他们誓死保卫脚下这 片土地的英雄气概都变成了我们祖国辽阔海洋赴岸的滚滚波涛,他们是中华民族广袤的大地,他们是中华民族咆哮的河流,他们是中华民族巍巍的山峦,他们是中华民族波涛滚滚的海洋。他们不再是一个简单是生命,他们是一个个组成生命正义的最强悍的音符,他们组成了中华民族震撼的最强的气势恢宏的交响曲,他们代表着一个正义民族伟大的诉求和存在,在我们头顶上……在浩瀚无际的宇宙激荡着澎湃着喧响着远播着存在着,他们代表着生命正义的意志,永远永远书写着人类最高最美丽最珍贵的和平,他们代表着生命的最强音永远永远呼唤着人类抛弃私自和贪婪抛弃可耻的战争和杀戮,让我们人类在生命的最高境界中、在纯洁和宁静中 相互携起手来,让相互的微笑成为我们作为存在的曾经的最美最美的风景……
火车在以稳定的速度有节奏的撞击着铁轨固定的接口飞驰,渐渐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周迅雷也斜歪在小刘身上打起呼噜,疲惫不堪的小刘头脑也是昏沉沉的,他努力的睁开眼睛,和一次次向他发起进攻的睡神作着斗争,他努力的支撑着周迅雷那庞大身躯,像大树倚在一棵小草上,他此刻感到是多么的幸福啊!他没有失去他,他是他的长官,他是他的父亲,看着威武浩荡的几万大军变成了眼下可怜的残兵败将他的心也在流泪流血,作为普通一员,这支部队是他的生命所在,他是A 军中的一个细胞,他为自己的A 军感到自豪,在血与火的七天七夜里,他们用自己顽强的战斗意志,向战区长官部向我们的伟大祖国交上了一份完美的悲壮的答卷,他们完成了任务,他们给徐州地区陷入包围的几十万大军赢得了七天七夜的宝贵时间,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得了第5战区部队的成功突围,他们是英雄的他们是自豪的,在中国波澜壮阔的抗战史上,他们为自己竖起了一座不朽的巍巍丰碑!
轰鸣着白热蒸汽的火车风驰电掣般地穿过野鸡岗,正在辽阔的豫东大平原上飞快的奔驰着,两边都是一望无际即将成熟的小麦,整列火车就像穿越一片小麦的海洋,那些点缀在无际海洋里的一片片树林一个个村庄在火车瞬间的迎来中飞快的后退着,最后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消失在豫东的大地上。
雨后的阳光显得分外的明亮,空气清新而又纯净,那一道道来自苍穹的金色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慷慨的无私的均匀的洒向生命的大地,豫东大地上的每一个村庄都沐浴在无边无沿如海的金色的阳光里,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那令人撕心裂肺的死亡没有眼下这令人悲哀胆战心惊的战火硝烟,这里将是一个多么宁静的世界啊!一片片苍茂树林包围着一个个美丽的小村庄,在轻风白云的蓝天下,在一个个宁静的冒着炊烟的村庄里,人们就这样平静的生活着,他们耕耘土地放牧牛羊, 在一首首绵延的歌声中追求着自己的生活追逐着自己的爱情,享受着作为生命的属 于他们自己幸福的分分秒秒,在黄河故道那波涛起伏的苇荡里有他们多情的歌声,在莽荡如海的树林里有他们浪漫嬉闹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有他们幸福收获的呼唤,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生活劳动恋爱繁衍。
生命人类的生命啊!本来可以这样的简单这样的宁静和美丽,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可恶的上天根植于生命深处那种自私和贪婪的基因改变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可怕和狰狞,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骇人和恐怖,这就是发生在阳光下的罪恶,这就是发生在昭昭阳光下的由自私和贪婪引发的原罪,它在折磨着所有人的生命,它是一个恶魔,是它把这个原本纯洁 宁静美好的生命世界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所有的所有都在人类自身的相互毁灭中痛苦着 呻吟着演变着,这样的劫难最终会让自认为很聪明很智慧的人类在万劫不复中走向走向最终的上天设定的目标————灭亡。
载着A 军残部的火车发车不久,负责掩护他们的107师就和鬼子的追击部队 展开激烈的战斗,枪声炮声像刮风一样怒吼着,把以大凡集为中心十几个小村庄打成了一片焦土,到处都是燃烧的庄稼和房屋,田野里村庄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这支掩护部队一接火就和鬼子干了几个小时,经过数次的反冲锋,和鬼子拼了几个回合的刺刀才暂时阻挡住了鬼子气势汹汹的进攻。
周迅雷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鬼子一边在大凡集附近和107师进行反复的冲杀,一边派飞机轰炸和截击乘火车向西撤退的A 军残部,火车刚出内黄集,大批轰炸机群就遮天蔽日从东北方扑来,对着那列正在奔驰的火车就是一顿炸弹,由于列车拖挂较轻,前进和急刹车相对来说不是很困难。
周迅雷在火车和飞机戏逗中捏了一把汗,他真害怕一枚庞大的航空炸弹落在车厢里,那样他奋力拼杀挽救出来的这点A 军的种子也就一锅端了,在火车奔驰和急刹车中,有许多炸弹都危险的落在列车的前后左右,一块车厢的护板都给炸飞了,在护板附近的几个士兵也不见了,横飞的弹片把一个士兵的大拇指给断了,摇摇晃晃连着一点肉皮,那个战士跳起来大叫一声倒了下去,原来他的腰部也被炸了个血窟窿,他翻滚几下一伸腿就断气了,在这样仓皇的撤退中,哪里还能找到卫生兵,周迅雷跳起来一甩胳膊把自己的上衣袖子撕下来,飞快的扯成布条,赶紧给倒在地上的另一个负伤的士兵包扎,那个受伤的战士在瞬间撕裂的麻木之后,钻心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的嚎叫着,在火车和飞机进行猫捉老鼠的较量中,飞机畏于车厢准备了对空火力不敢非得太低,所以命中率不是很高,恼羞成怒的空中恶狼最后干脆集群飞到火车前面,把铁路炸断了,这样喷着白烟怒吼的火车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了啦。
火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司机从车头上惊慌失措的跳下来,从前往后跑,挥舞着双手大喊着:
“赶快下车前方的铁路被炸断了……快下车……铁路断了……”
他在尘土飞扬的爆炸声中凄厉的奔跑着 呼喊着他的身影和声音是那样的渺小和微弱,车上的士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到那个人像疯子一样在飞机的轰炸声中向他们挥舞着双手,火车不走了,大家似乎都知道那个疯长再喊些什么了,周迅雷一看火车停下来,第一感觉就是火车被炸坏了,他忽地站起来大声命令道:
“赶快下车到庄稼地树林里隐蔽起来!”
他冲到车厢中间大声喊道:
“机枪手对空射击,掩护部队下车!”
那个在冲天烟尘中跑来跑去的火车司机,踉跄着刚刚跑到最后几节车厢,一枚炸弹从天而降,还没有反应过来,他那单薄的身躯就像纸片一样瞬间被巨大的爆炸力撕得粉碎抛向空中,最后几节车厢里是骑兵,正在下车的马匹和人也被炸得血肉横飞,在中间一节车厢里,刚刚还因为一挺机枪打得满地翻滚的一对父子,此时老子让儿子把机枪举过头顶,对着鬼子的飞机就是一顿猛打,乱飞的弹壳在脚下一会儿就落了一堆,整个列车上的几十挺机枪同时对着鬼子俯冲的机群开火,那个咬着牙射击的老机枪手把滚烫的机枪从儿子的头顶上拿下来,架在车厢的后角上不断地向天空喷射着复仇的火焰,在机枪突突的射击中,他一边打一边回过头来大声喊着他的儿子:
“快点快点……傻小子压子弹……压子弹……”
这个老机枪手刘二蛋在雁河滩的战斗中曾经用机枪打下一架鬼子的飞机,他还得过团长一包哈德门香烟的奖励,如今团长已经永远留在那个尸体成堆的河滩上,此刻他又拿出雁河滩上打飞机的英雄气概和天上的飞机进行死战,突然一架飞机俯冲下来,他调转机枪对着这个空中强盗就是一顿猛射,只可惜飞机擦着他的头尖过去了,巨大的气流和轰鸣把他震得头晕眼花,扑通一声他摔倒车厢里,那挺打得滚烫的机枪砸在屁股上,立即冒出一股烧肉的白烟,他被烫得鬼嚎,正在压子弹的儿子扔下手中的弹匣冲过来一脚踢开机枪,把刘二蛋从地上拉起来: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你怎么……”
刘二蛋呲牙咧嘴的用手捂住屁股:
“妈拉个比……叫爹……”
“嗯嗯……爹……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赶紧给我换弹匣……”
小蚕豆刚刚换好弹匣,一架飞机就从车厢的东南方向俯冲下来,好个刘二蛋绰起机枪就是一梭子,飞机吼叫着从头顶上扫过,天空扫射下来的子弹呼啦一下打在车厢里, 把车厢打出了许多弹洞,那些打在钢板上的子弹像蝗虫一样在车厢里乱蹦,刘二蛋这一次又落空了,他咬咬牙:
“儿子快过来那里危险……到车厢角边来……他奶奶的……又让他给龟孙跑
了……赶紧再给我换一梭子……”
车厢里的人没有被炸死的全部都下去了,活的就剩刘二蛋他爷俩了
“儿子看着点……给老子学着点……”
“师傅……都下去了……我们也撤吧……”
“我操你娘……叫爹……没有一点种渣……不是我做的活……跟着老子……
他”把弹匣重新装好,抬起机枪对着空中寻找目标,刘二蛋瞪着一双被硝烟熏得通红的眼睛像山猫一样盯着空中寻找机会,他一边看一边想着刚才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打到那帮狗日的,突然想到了提前量,他立刻懊恼不已:
“娘那个骚比……怎么就把提前量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