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志气不小……管……管……张家代有英雄出啊……”
“好啊……那你就先准备好屁股挨打吧……”
“我爹不打我!”
“哈哈……现在不打你……”
“哎……舅舅……这次不走了吧?”
一直被挤到墙角里,只是伸着脖子笑没有说话的蔡三子趁机大声问道:
张汉召转过脸来,收住笑容惊喜地叫道:
“哎呀……我的大外甥……你也来了?”
张汉召高兴的挥着手喊道:
“三子 我表姐和我表姐夫还好吗?”
“嗯,好,好……还好着哩!”
“过几天有时间我去看他们,我小的时候在东沙河里洗澡,一个突井子差点把我淹死……是他们救我一命呀!”
“也不全是……那是你命大……阎王爷害怕不敢要你……”
“哈哈……我们这帮无法无天的活土匪……连阎王见了都发抖……它敢要我们吗?”
“是啊……打家劫舍 替天行道的时候过去了!”
“兄弟 这次回来还去北京上学吗?”
张汉召抬起头笑着望着这个长着一双牛眼比自己大两岁的高个子
“二牛哥 我不准备去了……你看再过几个月你弟妹该生了!”
“是的不去也好……上学有什么好的……我们在家只要不吝啬体力和汗水……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多安稳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再上学,我就准备再换个环境,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成为别人褒贬的对象,整天吊着个眼珠子,随着别人的口水飞来飞去!”
坐在前面一直没有吭声的黑铁蛋站起来接着话茬说:
“我认为也是这样,你们杀了那个警察局长的儿子,虽然现在他倒了霉、案子翻过来了,他倒啦 他的一帮人还在,你在明处 人家在暗处,冷不丁的给一下怎么办?”
“我想 先稳定下来,在我们附近看看能不能找个教师的工作,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好啊!这个想法都赞成,我们的孩子都交给你好啦!”
张汉召摆着手笑着说:
“呵呵……我可不敢,真害怕我这个老土匪再教出一群小土匪,我这个老野兽再给你们带出来一帮小野兽,那就坏了……”
“那有什么不好?我们是猛张飞的后代嘛,没有一点猛张飞的样子还能行,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大家就这样舆论着回忆着 逗着 说着 笑着 闹着,这种气氛一下子让张汉召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在这个小镇纵横驰骋 呼啸风雨的童年岁月。
杨云真虽然刚来,可她带着女人特有的适应性很快融入了这个快乐而又幸福的群体之中,那种离开父母弟弟的失落感不知不觉在这里的一切接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离开了一个家,她又拥有了一个家,拥有了丈夫和他童年伙伴这个快乐的大家庭。
女人就是这样的生命,无可辩驳地适应性让她在这个大千世界可以从容地处处为家,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送,只要有土壤阳光的地方,都能落地生根、都能蓬勃自己的生命。
太阳在大伙快乐的回忆和说笑中不知不觉的划到了西山,在那一片波涛滚滚的杏红色的海洋里,无数的飞羽不断从那万丈云霞的大海上掠过,演绎着从有到无的辩证法则。
老头子送走年龄大的不愿意在这里凑热闹的人群,在挥手之后,他微笑着转过身来,一脚跨回过大门,那只老黄狗摇着尾巴站在不远的大槐树下望着他,他驻步问一下站在后面的老麻圈:
“老弟 你是不是忘了喂它,你看它见到我一点也不亲热……”
“老爷 没有它每天都按时吃东西,今天是不是又出去吃死老鼠了,前几天因为吃死老鼠差点把性命都赔上。”
“唉!它在我们家也有些年月了,是不是老了,它今年多大了?”
“别慌 让我掐指算一算,甲申 辛丑……细算起来 它也来我们家八年了。”
“八年 是的 那一年我腿上生疮,李老四来看我,装在条框里带来的。”
“我算一下它的年龄,人一年 狗八年,细细算来它也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老爷比你我都大呀!”
“哈哈……你这个麻圈,是不是也糊涂了,竟然把人和狗比起来了,也是,它也是一条生命呀,守着我们家这么多年,黑天白夜的陪着我们,不容易,没有功劳也有熬劳,以后好好照看它!”
“是的,这不又是秋天了,一天凉似一天,我大前天找些棍棍棒棒,给它在对面搭了一个舒适的狗窝,我们两个守着大门,对面相望,共同守护着我们这个家。”
“你这个麻圈 简直把它当人待了,呵呵……”
老头子慢慢走到那条正在花甲之年的老黄狗跟前,轻轻拍着它的头,笑了笑正准备起身回屋,从厢房里传出来的一阵阵的笑声,他站起来,向厢房走去,站在门外边大声笑着说:
“你们这帮欠揍的坏小子又生什么坏点子呀?”
“头上秃得正剩下一撮毛的张丘八回过头来,笑呵呵的望着老头子
“大爷 现在没有什么坏点子了,只剩下让我哥哥给你生孙子啦,我想将来你的孙子也会把你气得屁股门冒烟……”
“哈哈……我高兴……我高兴……”
这时候站在堂屋门口的老太太一摆手,老头子就笑着离开了, 老头子蹬上台阶,老太太一把抓住老头子的耳朵轻轻笑着说:
“走回屋去,你这个老东西凑什么热闹,快过来 有点事……”
太阳下去了,厨房里的炊烟早早就生起了,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月荷嫂,从房里走出来,在这厨房门口一边用水裙擦手一边放开大嗓门对着西厢房喊了起来:
“少爷 少爷……别闹了……让那一帮坏东西吃饭啦!”
她刚落下嗓门,那只老黄狗就悠哉悠哉走过来,亲呢的在她腿上摩擦着。
“去 去……你这个老东西……凑什么热闹啊!”
张汉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回答道:
“月荷嫂 把桌子摆在当院的大槐树下吧,这都不是外人。”
只见月荷嫂一甩水裙:
“好的 伙计们摆家伙啦!”
“呵呵……看来今晚要在这里混顿饭吃啦……中……我们不走了……不走了……都不走了!”
张汉召从床上跳下来笑呵呵地说:
“说实话吧,就没打算让你们走,我早早都给圈大爷说好了,让他守着大门,今天只能进不能出!”
“嗬……真有你的……你别后悔呀……我们今天就撕开肚皮吃了……”
“那就随你的便……还能怕你们把我吃穷……可是……咱有一条,谁要是喝多了……我们就让他过筛子……好不好?”
“好好……那就看酒量了,喝酒总比我们那一年躲在苇子棵里吃蚂蚱强呀!”
瘸子张葫芦站起来说:
“哈哈……我不怕你们都怕什么……”
他说着提起一条库管
“瞧!我还有一条好腿呢?今日小召叔回来了,小寡妇走黑路子——我豁
出去了……一醉方休………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哈哈……”
整个张家大院顷刻陷入一片锅碗瓢盆的大合唱的海洋里。
张汉召已经回来一些日子了, 把云真安排妥帖之后,到柳树镇舅舅家玩了几天,他没有急于处理和淑仪的事情,在家这些日子里,他尽量和云真相息相守,他在给自己时间,以便静下来思考怎样才能妥善处理淑仪这件事,事情总是藏在他的心里,他曾经爱淑仪,可是命运已经安排云真做了他的妻子,在这一代年轻人的婚姻观里,早已抛弃了那种来自封建社会的一夫多妻的家庭生活方式,他不只一次的告诉过自己,他这辈子不可能接受同时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女人的婚姻方式,现在他在想办法, 看怎样能够把淑仪这件事处理好 处理妥当,在他的心中,这两个女人都很喜欢,他不想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处理这件事的最高理想就是让淑仪愉快的面对现实,微笑着把他和她童年就开始的婚约放弃,最难的就是这一点,翻来覆去思考这件事,他还是缺少完全的把握。
在云真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睡着的时候,他总是默默的坐在床头,看着云真平静的睡容,听着她那熟悉的呼吸,考虑这件事情。
又过了两天,外面下起了小雨,斜风吹着雨点不住的打着窗纸,那棵老槐树像得了哮喘病,不住的在院子里呜呜的喘着粗气,昏暗的灯光下,云真正读着一本书,由于怀孕的疲劳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那本书也掉到了地下,张汉召从凳子站起来,捡起书,轻轻放在云真的枕头边上,又给她往上拉了一下被子轻轻盖好,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在床边坐了良久,桌子上的油灯因为从窗缝里进来的风不停的飘忽着,最后他把云真伸出外面的一只手轻轻的放到被窝里之后,就起身来到案前,打开笔墨,伏在案上给他的老同学写起信来了。
外面的雨一直下着,雨点不停地敲打着瓦片的房顶,噗噗嗒嗒噗噗嗒嗒一直不停,可是他的心去跳出了外面这个风雨的世界,一下子回到了他和淑仪在一起的童年,命运让他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是现在又不允许他们两个做夫妻,他真的有点放不下她 放不下他的童年,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把这个开头写得那么美丽的爱情故事抛弃了呢?作为命运笔下的一个符号,无论怎样的诉求和执着,他都跳不出一纸的笔墨,跳不出给他设下的结局。
院子里老黄狗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汪汪叫了起来,外面除了风声雨声之外,他找不到那只老黄狗吠叫的任何原因。
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像个醉汉,不停的摇晃着,直到他写完上床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