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学校是四桥镇一个民间集资建成的学校,刚刚筹建完毕,因为这里比较偏远,离最近的学校也得四十里以上,为了解决乡梓就读之苦,当地的乡绅商会就集资兴办了这所学校。
它坐落在四桥镇的东头,一墙之隔就是耕耘哦哦的田野,这里离都市比较远,信息闭塞,交通基本上没有像样的大路,民风朴实,生活简单,这里就是道家推崇的那种宁静而又淡远的写实之地。
文博学校的规模比较小,从小学到中学每个年级都是两个班,师生大部分都是附近村庄的,他们本乡本土的,所以每到下午放学以后,整个院子就剩张汉召杨云真 还有一个投亲寻故到这里任教的女教师、他们三个人。
校长徐明信是黎阳中学校长徐明山的堂哥,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儒者,中等身材,体态瘦肖,经常穿着一副青布长衫,走起路来有点外八字,带着一副老式近视镜,白净的脸上生有一双善良的眼睛,举止言谈很有一种儒雅风范,他待人和气 谦逊,很少人能够看到他发脾气,他是前清的一个秀才,由于关系微薄,只能抱着一肚子学问以施教为生,他在附近很受人尊重,也很有名气,这不家乡附近的四 桥镇建了一所学校,他就被请来任校长了。
文博学校是一所新式学校,开设的课程都是五四运动以来的新式课门,如英语俄语 数学物理 化学,国文古代的典范作品占主要成分,新式文学似乎在这里发展的不是很理想。
张汉召化名周哲宇被安排在这个初中二班化学教师兼班主任,杨云真被安排在小学担任数学教师,他们薪水虽然与县城学校差得远,但凡计划着花销都能够与下一个月很好的衔接,中学和小学虽然是一个大院,但中间有一墙之隔,每当下午放学的时候,云真都会推开隔墙那扇穿越两个教学区的小门,来到张汉召在校园东北角的单人宿舍,学生和其他老师都回家了,这里很安静,门前除了种着几株大丽花之外,单扇窗台下面还有一株无人修剪的蔷薇,这个从不在乎寂寞的美丽的生命,花朵在自由的天地里 在充裕的阳光下开得无拘无束 如火如荼。
已是下午的六点半了,张汉召把全班作业抱回来,放在靠窗的一张老式旧桌子上,旁边是个破旧的早已褪掉漆皮的枣红色盆架,放着他在小镇跑了八家商铺才买到的搪瓷脸盆,他从贮水桶里掏了两瓢水洗把脸,最后双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拉下挂在盆架顶端雕花横梁上的早已风干的邹巴巴的毛巾,顺势按在盆子里呼啦呼啦的搓了两下,拧干水分,仰起脸来把毛巾敷在脸上,轻轻的擦了几下,又展平挂在那里听任它再次被无情的风干。
突然他饶有兴趣的低下头,对着镶在盆景上面的一块小方镜出神的注视起来,他要重新审视一下这张曾经尘土垢面 蜡黄憔悴自己都快忘记的脸,虽然算不上多么的富集营养,但连日的饮食及时而有充足,让他的嘴角下面长出了一个预示着生命性成熟的青春痘,出现这种现象, 是因为处在青春期男孩旺盛的荷尔蒙分泌的结果,有几次他都想挤破,云真告诉他挤破之后就会在平整的脸上落下一个麻坑,他犹豫几次以后,还是在自己的微笑中放弃了。
他直起身来,拍打一下满身的粉笔沫子,一屁股坐在床上发起呆来了,他那贪玩的魂魄瞬间离去,到外面漫无目的满世界游荡去了,文博中学东北角的房间里剩下的只是一具还保留呼吸和心跳的空壳。突然 一只不速的鸽子扇着翅膀落在后面的窗台上,他赶忙站起来静静地看着它,此时两个迥异生命以迥异思维的眼神相遇了,他注视着它,它注视着他,都用自己的神思观察着对方 判断着对方 思考着对方,迥异生命之间的那种沟壑就在这一刻被万能的上天抹平了,但是 他不能走过去,它也不能走过来,他们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映视彼此的独立存在,过了一会儿,他们都从静静的审视中醒来,灰色的小鸽子开始遏着头咕咕的叫,张汉召也放开呼吸用心神和它打着招呼:
“哎……可爱快乐的精灵,欢迎你走近我的视野!”
那只站在窗台上的灰鸽子并没有被张汉召的热情所感染,转脸看了看站在屋里的这个叫做人的动物,发现他对自己并没有伤害之意后,仍然结束停留,咕咕的叫几声就闪着翅膀飞去了。
突然这个世界陷入了张汉召一个人的世界,让他木然的傻呆呆的坐着,瞬间四周的墙壁也消失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时候及时响起的时钟才重新色彩和立体了属于他的眼前的世界。
他随手拿起一本英国什么人写的《天演论》无意识的呼呼啦啦翻了翻,又扔到了枕头上,在床上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想起了宿舍门前一小块闲地 那片他天天从旁 边经过的长满野草的土地,徐校长曾经告诉他,闲暇的时候可以把它开垦起来,在上面种一些花呀草呀 什么瓜果蔬菜呀,一来可以培养自己的闲情逸致,二来也可以打发一下寂寞的时间。
张汉召本来就不是一个懒惰的人,要不是刚接手教学工作又担着班主任,他早就开发了起来,他想筹划一下,盘算着怎样划分格局 分配空间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那片土地的潜力,他对那片闲置的土地寄有双重愿望,既想美化环境又要有实惠的劳动成果。他打算在四角都种上草本性质的花儿,什么枫林菊 鸡冠花大丽花以及云真喜欢的小叶桃红,四周种上梅豆角 南瓜等攀爬植物围城一个绿墙,建成一个独立的面积和空间有限的花卉和果蔬的小世界。设想是美好的,需要汗水来置换,他昨天还和云真去街上又买了一把新铁锹 两把除草的小铁铲,打算等她过来就开始他们哦哦耕耘的计划。
这不 他还有没转过身来,就听到云真那熟悉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暗自偷笑装作聚精会神地看书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是悉悉索索的衣服声,小鸟蹑手蹑脚进屋了,还没有等云真阴谋得逞,张汉召突然转身把卒不及防的女神搂到了怀里,惊叫中,一场嬉戏生命之爱的游戏展开了。
“哎呀哎呀……你坏……你坏……你坏……你坏……人家还没有吓唬你,你倒吧人家的魂给先吓飞了……”
“呵呵……我是一只捕鸟的猫,我的小鸟我的小白鸽我的小宝贝我的最爱——你能逃出去我给你设下的这张爱的大网吗?”
杨云真在张汉召的怀抱里责怪着 嬉笑着 并不时地用她那两只小拳头在他那奔腾着男性血流的胸脯上捶打着 惊叫着 嘻闹着 挣脱着, 当他们真的四目相对的时候, 咆哮奔腾的生命河流突然变成了湖泊的止水。
在蓝天白云下,在万顷碧波的大海上,两颗充满着梦幻和渴望的心瞬间掀起的万丈波涛,以不可回复的气势撞击着 交融着。
让我们仰望太空,在那浩瀚的苍穹里,两颗飞速旋转的星球为了痴烈的渴望和追求失去各自的轨道以无可比拟的速度相撞击的时候,最后的最后只能是各自的毁灭,只能是粉身碎骨万度的岩火。
这是作为生命的最高境界,他是你 也是我,只要是心中有爱的生命啊!才能拥享到这种天崩地裂 万劫不复的时刻!
“傻瓜 想我吗?”
“不想 就是不想!”
说着云真慢慢闭上了眼睛,进入一个少女生命中最美最渴望的朦胧状态,准备承受属于她的摄人心魂的令人颤抖的一切。
这两个世界上最快乐 最幸福的生命在一阵燕尔呢喃之后,又重新回到鸟语声声 微风细细的真实世界,杨云真从张汉召的怀里站起来,转身对着背后镶在盆架上的那块小方镜弯着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慢慢转过头来带着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满脸红晕微笑着说:
“走!我们开荒去。”
看来张汉召还是余兴未消,又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用他那充满着情怀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他看着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女神,听着她的呼吸和心跳 看着她起伏的丰满的再也无法忽视的胸脯,在沉默无言中掀起了无限的爱意和春潮。
这里是他的世界,这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世界,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他,这里是他的田野,他要用自己无限的爱和情感耕耘这块属于他的生命田园,无论繁星漫天 还是阳光灿烂、作为这片夏日田野上的农夫都会投入他生命里全部的爱,他很自豪,自己是这个世界上一个无尚的幸福者。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需要他付出一生的爱来耕耘 来经营,才能在季节更替的风霜雪雨中迎来他们生命的幸福的春华秋实。
我不得不感叹的说,这样的爱又怎能不令生性傲慢的命运心怀嫉妒呢?
最后 还是云真打破了沉默:
“呆子 你傻看什么?你是不是不认识我呀!”
这时候张汉召才从爱情的美幻的世界里出来,他慢慢放开手轻轻的长出一口气:
“爱 让我忘记了一切!”
“傻瓜 别发呆了 走 整理我们的菜园去!呵呵……真是我的小呆子……”
他们谈笑着 戏逗着,像两只出巢的燕子,拿着工具来到那块野草萋萋的荒地边,幸福的爱情让他们忘记了一切,好像那个悬赏五万大洋在风声鹤唳中追捕的在逃犯就根本与他们无关一样。
这是一小片长期无人问津的土地,这是一小片被人类意志忘记的土地,这是一小片生命自由的土地,上面虽然长满了繁茂的不被人类喜欢的野草,但生长在这里的绿色植物享受了生命中最珍贵的自由,顺着自己生命的节律 春夏秋冬 荣荣枯枯, 可是 这一对追求自由的人来到这里,却结束了它们的自由,草将被铲去,遵循着新统治者的意志,种上人类喜欢的瓜果蔬菜。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这样不断上演着以自由毁灭自由 以自由结束自由的悲喜剧。
这是一块十步见方的土地,上面的绿色生命本着自己的生命意志生长的格外蓬勃恣意,高大的狗尾草,扑地扎根的秧子草,还有像小伞一样开着白色花朵的狗狗秧,以及红茎的像小圆盘似地小虫子卧胆,还有经不起一点微风头上顶着三股叉摇摆的星星草,那蝴蝶自不用说,粉红鞘翅的虎斑碟,白色水纹的凤尾蝶,紫色长须的蝇头蝶,以及黑尾青身的雨丝蝶,这些昆虫中最美的生命,在它们生命的伊甸园风流倜傥 上下翻飞,绕着五彩的花朵追逐着自己生命的斑斓和快乐,蜜蜂无论何时何地 总是嗡嗡的扮演着一个忙碌而又勤奋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