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过度的疲劳饥饿加之失血,他真的一点也走不动了,此刻他多想吃点东西躺下来美美的睡一觉啊!可是他想到了这样躺下的结果,就有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 了,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也将因此而破灭。
肚子饿得咕咕响,难受得前心贴着后心,他抬起头,突然看到前面有小片嫩油油的水葱长在小水泊旁边,也许是真的饿极了,反正他知道儿时因为淘气挨打不敢回家常常几天躲在苇荡里,饿极了就用一把水葱充饥,尽量拉长在父母的计算中不吃饭的时间,最后一般都是在母亲哭泣的寻找中从苇荡里走出来,以换取父亲的妥协和默许,算是赢得了反抗的胜利,这些童年度过劫难的东西突然进入他的眼帘,一股暖流瞬间让他缓慢流淌的血液加快了速度,他来不及多想,把手中的棍子扔下去,身体缩成团抱着双腿滚了过去,这样可以减少伤口受到擦碰的疼痛,他滚到那片水葱边,可惜太少了,就那么可怜的一点点,他像饥饿的牛一样三口两口裹进了肚里。
空虚的胃囊填充一点东西,胃壁空磨的难受减轻一点,因为过度饥饿而引起的心虚眩晕也减轻了许多。
和缓的晨风沙沙的在带有露珠的草尖上走过,露珠在太阳的光辉映照下晶莹剔透的闪着银光,像调皮淘气的娃娃在草尖上缓慢的摇曳着,张汉召吃过水葱静静坐在那里,小水泊被风唤起了微微的波纹,他一半的身形倒影在水下,在那波纹的身影中,他仿佛突然看到了父母,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儿子受这么大的罪,他那慈祥的母亲一定会心疼得流下眼泪,她是那样的疼爱他,这份命运送给她儿子的劫难她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想让心爱的儿子如此的遭罪。然而命运的安排并非人愿所能为,
属于你的苦难谁也代替不了,在上天的概念里,如果你现在都不能承受“伐其筋骨”的磨练,将来如果上天要降大任于斯人,那斯人又怎能承担得了呢?
一个生命不管是高级的还是初级的,如果经受不起恶劣环境的磨难和打击,没有一点面对的勇气和气度,那又怎能在天地之间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呢?
张汉召想到这里望着远方心潮起伏:
“如果我在这一个个磨难中倒下,向命运屈服投降,我不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可怜虫,这不是我 这不是男子汉的张汉召,这不是在死亡狰狞的威胁面前至死不屈的张汉召,我是一个铮铮的男子汉,以九万八千尺的身躯傲然在天地间,何来惧怕和退缩,立着我就是一座山,躺下我就是一条河,在存在与消失的大辩证中,我就是我,我的生命容不得一点缩水和打折, 仰望浩渺广柔的宇宙, 俯瞰苍茫的大地,天地间不做一世英雄又怎能把宝贵的生命轻易放过?
我是一个来者,也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我要在凛然和豪迈中把自己的生命延长和破折……我就是我!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大丈夫——生 要气贯长虹,死 要惊心动魄!”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面对辽阔的大地 苍茫的宏宇大声说道:
“命运啊!你来吧!把你给我张汉召设计的劫难和痛苦都通通拿出来抛向我,你放心,我能够承受,绝不会退缩,除非你要了我的命,终止一个叫张汉召的生命课题演义,否则 什么办法都不能让我屈服 让我投降 让我向你求饶,我不是胆小鬼也不是可怜虫,哈哈……更不会求你减少那命中扑向我的惊涛骇浪,我暂时还有没这样的打算,我相信 我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我早已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哈哈……我的命运啊!我还能向你示弱吗?不管你给我设置的千层峰峦还是万顷波涛,我啊……我都会置之一笑!”
他艰难的向前走了两步,一片茵茵的青草像地毯一样铺在面前,他想平躺在上面,放松的伸展开疲惫的四肢,看着深邃幽蓝的天空,看着一团团如絮的白云,像羊群悠悠然啃食天空广柔的蔚蓝,然后就这样吹着轻轻的风,闭上眼睛,想着母亲慢慢睡去那该多好啊!
然而 他不能 他不能躺下,如果真的躺下就有可能永远起不来了,那么关于一个普通生命张汉召的故事也就凄凉的充满着遗憾的画上了句号,决不能让处处给他设计苦难和作对的命运笑到最后,在他生命的血管里奔流的永远 永远是永执牛耳的基因。
他不能就这样随便的躺下,他非常清楚,命运给他设定的考验和打击远不止这些,他一躺下,那些循着血腥而来的沙狗群就会跟随而来,在不远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时时寻找着给他致命一击机会,他不能这样慷慨,就这样随便把自己生存的机会奉送给这些畜生,那样 他自己也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拿定决心,咬着牙连续努力三次,终于在战抖中站了起来,他拄着那个曾经救他性命的树棍, 摇摇晃晃一步一步的向前行, 每前进一步,就离生的希望近一步。在日行中天的时候,他已经在一片隐隐的树木里似乎看到了村庄的影子,愈往前走愈能隐隐约约看到暗藏在树林里村庄的轮廓,那个能给他生命机会的小村庄愈来愈清晰,只要有人烟的地方,他张汉召就有可能得救,他始终相信在这个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中,那些藏在生命深处的同情心时时都会冲出来拉他一把,把他扶上生命的堤岸,他深信 那些自称为人的智慧动物的血肉之躯中、生命之爱远远多于生命之恶,因此 他望着前方心中奔涌出对美好生命的无限眷恋。
他已经艰难的连续走了几个小时的路,伤口的疼痛 身体的虚弱全身流淌的虚汗一直伴随着整个路程,这么长的时间,他身上的水分几乎都以汗水的形式流干了,他感觉自己快成了一具晃动的木乃伊,他口渴难忍,干燥的嗓子已经冒出青烟,虽然前面的路已不算太远,可是对于一个到了生命极限的人来说还是万里之遥。
他的身影随着脚下的这条朝南的大路以蜗牛的速度向前晃动着,对于“漫长”这个词语的诠释,如果没有张汉召这样的遭遇就很难彻底理解词语外延的涵盖和内涵的艰辛。这条在华北大平原上曲折前行的普通土路,一会儿穿过荒凉草滩,又一会儿钻入荆棘树林,就是看不到阡陌中那熟悉的一望无际的田野, 他顺着路拐个弯, 就进入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这里是典型的北方野生树种,这里的树木以彪直的杨树为主,中间还间杂着槐树和香树柳,由于树与树之间的间隔较大,留下的空地上长满了丛生的杂草。
张汉召站在路边扶着一棵小树休息了一会儿,紧绷的神经一点也不敢放松,由于这片树林面积不大,一眼都能望穿外面的荒滩,就注定这里成不了土匪呼啸的地方,俗话说 水浅藏不住鱼,林疏留不住鬼,所以除了害怕突然出现的沙狗外,不担心土匪的突然出现,他抬起头 从稀疏的树冠上看着广柔蔚蓝的苍穹,他的视角在树木与苍穹的大比例尺的对比中感到人类太渺小了,以至于渺小得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天空中 一团团白云在缓缓的悠然的飘浮着,像岛屿成为天海里存在的匆匆过客。在他注视天空的时候,突然在什么方向听到一些不祥的声音,在确定声音的方向来源之后,他拿起树棍迅速滚入稠密的草丛中, 他大气不敢出,心怦怦的跳个不停,心想 如果再遇上沙狗群也就彻底没了希望,剩下这半条命也要彻底葬身狗腹。
声音越来越近,从哼哼唧唧的声音判断, 这也是一个动物的群体, 但 可以肯定,不是沙狗,张汉召不敢造次,静静的趴在草丛中,模模糊糊终于看到是群华北小野猪,大概是一个家庭,一头獠牙的公猪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四头母猪,母猪中间还夹杂着十几只哼哼唧唧的小猪,张汉召的心虽然不那么紧张,但他也不敢轻易和这种东西照面,虽然这种动物对人不会主动进攻,一旦和它迎面相遇也是十分危险的,如果发现你不怀好意或者孤弱力单,它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群起而攻之,茫茫的大平原上对付这种野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爬树避祸,如果你不小心爬树上一棵小树,那么你的灾难就会真正来临了,它们虽然不会爬树,爬到树上的你别自以为真的安全了,其实这种东西很固执,它们扬脸向上看看,围着树转几圈,发现再也没有进攻你的方法之后,就会张开大嘴,咔嚓咔嚓……围着树根部一阵疯狂的乱咬, 不一会儿就能把一棵碗口粗的树彻底啃断,那时候你也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幸运的是命运设计的又一次劫难没有真的发生,这群野猪没有按照命运的剧本给张汉召带来绝望和痛苦,而是意外的穿过大路消失在一片树林中。
张汉召暗自庆幸,这次死神又和他擦肩而过,他不敢再停,得赶紧离开这些野兽出没的危险之地,他一瘸一拐的迎着太阳向前走,只是感到口渴得难受,此刻他多想再遇到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那样可以放开肚子美美的灌一气。
他顺着路往前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听到前方隐隐约约有哗哗的流水声,这无异于给这几乎陷入绝境的生命一根求生的稻草,他寻着越来越清晰的水声连滚带爬的来到小河边,一不小心就顺着河岸滚了下去,幸好小河的水不深,全当洗了一个透心澡。
啊!多么清凉的河水,这是人间最最甘甜的饮料,除了母亲的乳汁,再也没有比这更甘美的了。
他也顾不上严重的伤痛,索性一屁股坐在水里,任闪闪的浪花在身边点点而过,他兴奋的拍打着水花,像第一次被母亲强摁在浴盆里的小娃娃,惊恐和委屈之后,发现坐在水里是这样的舒服和喜悦。
他低下头像牛马一样一气喝了个够,清凉的河水灌满肚子,那种突然解除干渴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他把树棍插在身边,喝足清凉的河水以后,看到自己倒影在水底又被浪花扭曲的形象,心中一遍遍自问:
“这是张汉召吗?这是燕京大学风华正茂的张汉召吗?这就是那个衣食无忧肝胆侠义的张汉召吗?你呀你……为何落到这步田地,你为何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乞丐?”
唉……这世间的生命,谁又敢说他有永远的幸福呢?人生天地间,风雨雷电日月旋转,大家都是存在的运动者,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呀!都在命运这个大漩涡里起起浮浮 生生死死 来来去去……永恒的只有那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光,所有的存在都是它的奴隶,都被它驱赶着在各自生命的区间里去生 去死,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它设定的方向,从死亡再折回来,在生与死之间往复滑行。在所有的存在中,只有那虚影的上天站在时光之外,免去时光残酷的凌迟,保持固有的永恒。
张汉召坐在水里看着自己又吃惊又好笑的样子让他感到了生命的落差。
这时候内心里从没有懒惰概念的他突然产生了一瞬懒惰的念头,他想改变自己的存在方式,他感慨的畅想着,如果在这里变成一条小鱼该有多好啊!人世间命运那个老管家强加给他的种种灾难和痛苦就会瞬间消失,在自己的一方水域里,在点点的浪花下面无忧无虑悠悠然的就这样过上一辈子那该多好啊!可是那个总是给他制造种种险境和灾难的命运并没有让他做一条幸福的小鱼儿。
哦……张汉召……难道你向命运屈服了吗?莫不是你要向命运举手投降了?如果在它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得过且过,如果那样如果 那样……你就不是张汉召,你就不配顶着张汉召这个盖世英雄的名字,那么如果你不是张汉召,你又是谁呀?那你一定是蛆虫和苍蝇,永远 永远的不值一提,永远 永远的一文不值!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既然应着高级生命的名份,既然披着男子汉的人皮,那你一定是一个有着男性卵子的血性生命,既然承接了命运这个课题,既然义无反顾地向命运发起了挑战,如果你还是天地间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就容不得你有丝毫的念头为自己选择退路,你所能做的思考的只能是也只能是迎着命运的打击冲锋向前,怕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底线,那又能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收回你的生命,我相信 它不会那样轻易的破坏游戏规则,由于自己的冲动和情绪来改变这最后的结果。
张汉召从水中站起来,望着对岸较为陡峭的河岸,他清醒了,这样的坡度,无论怎样的努力是不能轻松爬上去的,就凭现在的体力,胃里那一点点野草早已被饥饿的消化系统消化干净了,他看到面对这样坡度的河岸,除了一点点的抠着河岸上的湿土爬上去,再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在哗哗的水流中,他试着一步一步的向河岸靠近,由于河水的清凉减缓了伤口的阵痛,让他感到两个腿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痛难忍了,只是嚯嚯的有点重压感,他用棍子试着一点一点地向南岸靠近,谁知道这是一个南深北浅的鱼腹河,随着他拄着棍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南岸,河水也在一寸一寸的加深,慢慢淹到了胸脯,要到对岸了,河水的推力也越来越大,让他有点站不稳,如果往前再深一点 哪怕是一尺,那他就过不去了。
对普通人来说,这条小河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身受重伤 体力耗尽的人来说就是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就有可能因此而葬身在这条普通的小河里,他的这条曾经纵横驰骋的生命就会终止在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障碍里,好在命运没有置他于绝境的意思,他用棍子试探着终于摇摇晃晃的走出深水区,他像一只落汤鸡面对河岸左右观察了一下,想寻找一个坡度降低的地方往上攀爬,最后他选择了右边不远且长满野草的地段,他没有犹豫,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跟着他一路且功勋卓著的木棍用布绺缠在自己的背后,双手着地,俯下身子抓住野草以蜗牛行进的速度一寸一寸的往上攀爬,由于伤口离开了清凉的河水,又加上肌肉因用力撕拉,钻心疼痛让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的滴落,张汉召必竟是张汉召,这个连死神都敬佩的二十岁男子汉,正当他还手抓握更高位置的野草时,另一只手中紧攥的野草突然连根被拔了出来,让稳定的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呼啦一下 整个人又滑到了河水中。
从不肯向命运低头和屈服的他,在连续向上攀爬几次失败后,算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不相信就这样会死在这里,他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他大口的喘着气,汗水顺着脸往下滚,用力抓握的两只手也在不停地颤抖酸痛。南岸的小河水位较深且流速较快,耗尽体力的张汉召这一次彻底失去了 对水流的抵抗能力,他只能半漂在水里随着水流起起浮浮的向下游漂去,他勉强闭口露出外面,仰躺着缓慢旋转着像片水中的落叶,他不再挣扎和抵抗,以保持仅有的一点体力,小河蜿蜒着向前行进三四华里以后,转过一个慢弯河面突然变宽,水流也迅速降了下来,张汉召再也不能顺着河水漂流了,河水突然下落,把他搁浅在沙滩上,盈尺的河水缓慢的在他耳边哗哗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