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崧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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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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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国》连载

第九十九章 兰封大血战(65)

他现在还是生命,他可以用呼吸和心跳向死神力证,那从死人堆里伸出来的一只手也绝不是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回光返照,它是伴随着血流呼吸和心跳的生命的渴望,它用事实把死亡卖弄的各种虚幻来拒绝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这个生命的世界太美好了,以至于我无论怎样、以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把它拒绝,请放开我死神!请放开我死神!在没有分明之前我不 想出言相伤,你已尽到了你的职责,我感谢你把那些没有生命希望的亡魂收留安抚,可是可是我在人世间撇下的事情太多太多,我的母亲需要我来孝敬和赡养,我的妻子需要我相守相爱,我的子女需要我抚养和教育,我在这个世界上担任了太多太多的角色,儿子丈夫父亲农夫军人这些名词无论哪一个都不能让我抛下和你一起 在茫茫的冥海里悠然那些轻松逍遥的岁月,特别最后一个名词——军人! 它所负有的含义和重量让我无论以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能推脱,以上所有的名词都要它来保障,以上所有的含义都要它来诠释,如果没有它来支撑,在这个上天设定的以自私和贪婪为动力的世界,它们就会瞬间沉入茫茫的森林在喧嚣中湮灭,所以 这一切首先我必须是一个军人,然后其他的名词才能真实才能美丽和有意义。

军者守也,原本并非屠杀和掠夺,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那一段生命错误的程序,以及它衍生出来的丛林法则,正是它颠覆了和平友爱湮灭了微笑和歌唱,正是因为它这个世界才掀起了凶险不测的恶浪和黑波,正是因为它我才作为一个军人 作为一个和平与安宁的守卫者,用暴力将暴力的罪恶拒绝在生命的梦寐之外,用暴力将一切一切的暴力湮灭,我要守卫我们身下这片土地,这是我们的故土田园,这里有我们生活劳动的太阳和月亮,可是可是那些心怀不足者总想着把它霸占和掠夺,没有办法 爱好和平的人们也要拿起武器用自己的忠诚和身躯来捍卫这一切,把罪恶拒绝在这片土地之外,把侵略彻底制服和消灭,这是我的职责——残酷神圣而又伟大。

为了身下的这片土地,我不能我不能吝惜这一腔奔腾的热血,在生与死的边缘地带,我渴求以生命的形式重新返回这片属于自己的原野,因为这片土地上屠杀和掠夺正在肆无忌弹,践踏和毁灭正在如火如荼,我是这片土地上的儿子,我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间的恶魔和禽兽在这里无恶不作?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以军人的职责把侵略者通通埋葬和消灭,让我爬起来!从膨胀的 血腥的死人堆里,让我站起来,从这片浸满鲜血的热土上,让我重新操起武器把这片土地上的善良来捍卫,让我挥起带血的矛戟在呐喊中战斗到底,直到和平再次出现直到所有人心灵里的罪恶彻底涤荡 直到这个生命的世界处处都是美妙的歌声和灿烂的笑脸,直到啊!直到我们生命的世界在习习轻风中到处都是美丽的犁耧锄耙阳春白雪。”

一只手一只寻找希望的手无力地虚弱地从死人堆里伸出来,寻找着摇晃着他一下一下打在苍蝇嗡嗡鼻鼾如雷的熟睡者身上,这个酣睡者,倚在死人堆上靠在兄弟们死亡的躯体上,他曾和他们放肆和严肃,他曾和他们在风风雨雨中铁血征途,他曾和他们在血与火的战场舍命厮杀奋讯如雷,如今他们倒下了,永远永远在这片土地上平静的寂寞的睡去,他太累了他想靠在他们身上再和他们相守一会儿,这样的机会不多了,这就是最后最后的一次,他没有太多的要求和奢望,他只想和他们相守一会儿,可怜的睡神总是在他体力耗尽的时候来得及时,让他来不及过多思考就沉沉睡去,苍蝇一群群在他那曾经绽出微笑爆出一声声杀敌怒吼的脸上飞舞着 叮食着、盘盘旋旋起起落落,在食物的吸食和满足中好不快意,突然一只手从他脖子下的空隙里伸出来摇摇晃晃,把他满脸的苍蝇惊得像轰炸机群一样嗡嗡乱飞,那只手无力的在他周围感知着生命的气息,那个死人堆下的生命渴望被发现渴望被从叠压的死人堆里救起,他的诉求虽然是那样的强烈,但那代表诉求的动作是那样的虚弱无力,他放弃一个又一个坚硬的抚摸,终于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一个生命肢体柔软的温暖的触及,他试图判断作为生命肢体的部位,五官四肢中是哪一部分,他已经很知足了,因为上下左右到处都是一片僵硬,他终于找到了代表着生命特征的柔软和温暖,他的手在他脸上轻轻地软弱无力地寻找着判断着抚摸着,当两个手指同时插进两个小洞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呼吸的气息,他有救了,他终于扒住了生命的船舷。

正睡得昏天黑地雷打不醒的张正发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孔,他那紧绷的嘴不得不在突然的憋气中张开,也是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人和他对打,试图将他窒息,现在只堵住了他的两个鼻孔,还没有彻底堵住所有生命气息的通道,他必须清醒, 他必须立刻起来做最后的最坚决的搏斗,他不能放弃每次生死之中瞬间即逝的一线生机,他必须用尽生命的所有力量来反击试图置他于死地的日本鬼子,他没有看到他那恶魔的嘴脸,他知道他不能有一点懈怠和犹豫。

张正发被堵住鼻孔,他突然大张着嘴啊了一声,从沉沉的翻江倒海也不会醒的酣睡中清醒过来,他大叫一声:

“不好杀呀!”

他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并没有日本鬼子和他搏斗拼杀,整个田野上到处都是打扫战场埋葬尸体的兄弟们,他用手扫去脸上来回飞舞的苍蝇,又转脸看看到底是什么堵住了他的鼻孔,哪里有什么东西,都是一堆死人,莫非刚才在做梦,正在狐疑间,那个没有了一点力气的手又在他眼前摇晃了起来,他大吃一惊,是诈尸还是哪位兄弟游魂昭示?他瞪着眼睛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手臂布满了干黑的血痣,像是在寻找什么,在空中摇晃着是那样的孤独可怜和无助。

不好!哪里是什么魂魄附尸,分明是尸堆下面还有人活着,他向周围看了看,几个在那片树林边抬尸体的人离他很远,叫喊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冯冠雄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带着几个人跑到哪里去了,他不能等、不能犹豫,这下面还活着一个残喘的生命,这个可怜的人可能因为他的及时帮助而活下来,他心中一阵激动重新爬起来,抚摸着他那只还温软着的大手大声叫喊:

“你是谁?兄弟!”

“你还活着吗?别慌,我知道了!这就救你,你等着!我的好兄弟!”

张正发喊着叫着既激动又惊喜,他高兴的是,死人堆下还有兄弟在活着,惊喜的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发现了他,他说着一阵激动,悲情和喜泣的泪水又从脸上流了下来,顺着干黑的血痣从上到下慢慢的流了下来,他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忍着钻心的疼痛把尸体推开,太重了,太重了,他已用尽全部的力气,可是那僵硬的尸体依然不动,不是他没有力量,而是张正发经过一夜的血战耗尽了体力,全身上下几十处伤口,他用力的时候撕裂肌肉疼痛难忍,他让自己的身子靠近一些,咬着牙努力地想把压在最上面的那个不知名的胸脯上被鬼子机枪打了三个窟窿的兄弟推开,可是任他如何努力和乞求,那个硬挺挺的兄弟就是不给面子,他流着泪说:

“兄弟兄弟……不是哥哥我故意惊扰你,我想把下面的那个兄弟救出来,对不住了,你就让一让吧,等我把下面的那个兄弟救出来,哥哥叫兄弟们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让你们长眠,我给你们树碑,就是找不到石头,我要伐一棵大树锯成木板当墓碑树在你们的新坟前,让后来者永远永远知道知道我们是为了这片土地战斗倒下的,兄弟们死得有价值有意义,你是这片土地上的英雄,你是这片土地上的儿子,我一定和你一样与小鬼子战斗到底,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不说啦兄弟不说啦!”

那个面部严重变形的牺牲勇士,好像是听到张正发的哭诉,被他一推就从上面滚了下去,那个勇士面部痛苦地仰望着广柔深邃的天空,他瞪着一双合不上的眼睛似乎在寻找自己的魂魄,似乎也在幽怨他的魂魄为什么不把他这个血肉模糊的躯壳带走,天空上一片片白云的背后是那样广博,他的魂魄去了哪里,他要去哪里把它来寻找,他似乎在痛苦迷茫的绝望中懂得了聚与分离与别的含义,他那空洞的眼光中,似乎不再有任何诉求,难道他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到了终点?难道他在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有着不同的道德和伦理?一群群飞羽从他空洞的眼光中飞过,那飞逝的啾啾的声音似乎在告诉他什么,又从上面滚下一个尸体完完全全把他仰望天空的视野覆盖了,他又重新陷入无限光明中的黑暗里。

汗水和泪水顺着张正发的脸流下来,他连续推下几个尸体之后,下面的几个尸体他再也推不动了,他们都是相互叠加着手臂在死神来临的一刹那紧紧的抓在一起,他呼吸越来越困难,不得不重新停下来喘口气,他闭上眼睛感到一阵的晕眩,这一切的虚弱都是因为他过多失血引起的,他的脸在一片片的血痣中露出蜡黄的底色,他感到一切都在飞旋都在运动,他也被搅进去了这个飞旋的大漩涡,他感到周围是 旋转在天地间的一个大涡旋,而他自己则是这个大涡旋的窝心,他不能让它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的身体就会停止飞旋而无药可救的下落,那飞速的旋转让他感到飞虚的空悬,他什么也看不见,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旋转,包括刚才那只摇晃的手,他想和他连在一起,可是他们又因为旋转得太快在巨大的炫晕下无法 相握, 他只得放弃这种想法,听任各自的飞旋,在这个大漩涡里谁也不能阻止自己,他渴望停下来他渴望止息,但他又害怕无限的下落,他不能再这样闭上眼睛了,如果再闭上眼睛他感到自己也将无药可救,为了判断自己的位置,他用尽最大的力气抬起眼皮,突然那个浮虚的旋转的世界在田野树木庄稼的力证中消失了,那棵大树下,死神正披着黑色的斗篷向他招手 呼唤和微笑,他打了一个冷颤,感到自己并没有完全摆脱那黑色死神不怀好意的纠缠,他不能再犹豫,就是眼皮再压上千座万座的大山他也不允许自己再闭上眼睛,他用手掀了一下自己的眼皮,拍打拍打自己的脸,让自己从极度的疲惫中清醒一下,他突然又想起那只摇晃的手,想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侥幸者活下来的职责,他感到力不从心,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能把他救出来,对于那个被尸体堆压在下面的求救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千金难换的,他处在险境之中,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死神拖下死亡的海洋,如果这个时候不能及时施以援手,也许一会儿死神那汹恶的浪涛就会把他仅存的一点生命气息所席卷,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这样不可饶恕地拖延时间,他必须抓住机会唤来兄弟们,把那个尸堆中摇手的求救者救出死亡之海。

周迅雷和副军长宋铁臣来到352旅的攻击地段,看到352旅的伤亡如此的严重,他们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的后续工作正在进行,小树林旁边一溜开挖几十个大坑,从战场上拖下来的一堆堆尸体正在掩埋,很多尸体都是叠压在一个墓坑之内,他看到一具具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牺牲者突然想到昨天晚上进攻之前他们还是一个个整装待发说有笑鲜活的生命,可是一个夜晚一个人生道路上普普通通的夜晚过去了,这些鲜活的生命就变成了一具具没有生命特征的僵硬的尸体,他们以各种进攻的姿势横枕荒野,他们说笑的充满着美好幻想的生命就这样在这个 夜晚戛然而止了,他站在大树下望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全然没有了一个军人征战厮杀后的那种天命的自豪感。

这一刻也就是这一刻,让他感到生命如此的脆弱 如此的不堪一击,可是人类的脚步为什么非要在这种自相毁灭中一步一步走过呢?回望后路,生命的大军浩浩荡荡逶迤万里,展望前路,我们的队伍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掉队和落伍,越来越少,难道在众生纷纭的生命之后非要我们人类给自己举行凄凉的葬礼?

遥望天空,星河滔滔哪里才是我们人类的最终归宿?生命的地球本来就险象环生,那些来自天外的不安分的天体随时都有可能扑向我们的地球,以万度的岩火让一切瞬间灰飞烟灭,我们不想步恐龙的后尘,可是我们在毫无缝隙的天算中一定要 走恐龙之路,这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上天赋予我们聪明的智慧是为了让我们自救,可是我们一次又一次把它的好意藐视和误读,在它给我们的有限的时间里,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成年累月陶醉在令人痛心的自相残杀中,并且还沾沾自喜地沉溺在这种自相毁灭的快感里不肯清醒,不肯结束那些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战争,这是多么地可怜多么地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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