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洋油灯摇晃着豆大的灯光,努力地扩大着自己的势力范围,无奈由于光亮过于暗弱,也只能用它发出的那昏暗的惨淡的光线统治十分有限的疆域,至于房间里距离更远一点的家具物什,它也只能喟叹自己鞭长莫及。
油灯下 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正在缝补着这个家庭成员需要缝补的衣服,这个普通的女性,在这十多年里,她除了看书,像这样宁静的夜晚,就是被这两个年少的孩子的意外磨损和弄烂的肮脏衣服所纠缠,再加上油灯下他们望着她一个个绞尽脑汁想得到故事的眼神,让充满着女性慈爱的她,没有一点时间对着油灯下墙壁上变幻的影子走神和发呆,如果我是梵高 此刻我是不会放弃这个以油灯为背景描绘一个美丽的生命女神的机会,也许是因为这是美丽生命印证的最佳时刻,让时 光停留,让一切变幻和运动停滞,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美丽生命光与影最佳比例的构列和刻画。
油灯下的她是那样的宁静,一双贤惠中带着坚毅的大眼睛,很遗憾 没有作为优良的遗传基因分给两个作为她生命延续的小生命,可他丈夫那一双精细有神的小眼睛却不折不扣地复制在他们两个共同的作品里,有时候他们夫妻两个闲话的时,不知道有多少次作为一种美丽遗憾的话题被选中,在彼此愉悦会意的深情微笑中不厌其烦的寻找着之所以如此的理由和证据。
那条大黑狗在夜还没有加深之前一般不会回到院门附近的柴火垛上独自守卫自己的工作岗位,它总是喜欢选择小油灯的边缘地带,趴在地上把嘴巴贴着地皮、三心二意的听着它的主人们在小油灯下一边忙着什么一边低声私语,对它来说那种人类的讨论话题太深奥,或许本来跟它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所以它总是在时断时续的言谈中不知不觉的被睡神掳掠而去,只有当主人突然结束话题起身带动凳子的响声才能再次让这个在冥冥之国的神游者终结自己的梦寐行程返回懒洋洋的小油灯下机警的睁开眼睛,不得不小心那只跨出门槛的脚无意中蹂躏自己的狗耳朵,不然那被偶然踩住狗耳朵的惨叫声在静寂的夜晚会迅速传遍整个小村庄,会让那些喜欢窥探邻居隐私的狗狗们如获至宝,成为它们在河滩撒欢时问来问去的笑柄,尤其是这段时间它正痴迷的追求村后一个叫白雪公主的异性伴侣,如果这一切有它在场岂不颜面丢尽,美好的爱情幻想由此可能泡汤。
唉!人间有很多无聊的长舌妇,可在狗中间,伟大上天也没有放弃这种讨厌生命的设计。
由于剧烈的疼痛和过度的疲劳把张汉召的精力消耗到了极限,所以 他吃了云真做的午饭后,在嚯嚯的疼痛折磨下就躺在床上成功实施了佛洛伊德的忘记法,终于沉沉的睡去了,他那平稳的呼吸和轻微的有节奏的鼻鼾成了这个寂静小环境里唯一有节奏的生命之音。
云真和云天姐弟两个来回走动都轻轻的踮起脚跟,今天特别高兴,在他们的生命中,也是有生以来得到了上天奖给他们那种帮助别人的最大幸福和快乐。
在妈妈惊愕的眼神中他们把这个故事的来拢去脉有生有色的讲述了一遍,完全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作为母亲,她轻轻抚摸着姐弟两个的头,既没有立即表扬也没有立即批评,还是像平常那样淡淡一笑,她习惯用这种浅淡的动作表达她的肯定,这个一米六七的中年妇女叫张君英,她和丈夫杨汉城都是河北高阳中学的教师,在中国这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末期,在社会新旧思想激烈碰撞的大动荡大变革中,他们夫妻都是脱胎于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陈旧的封建气息里,他们是一双黑夜里的反抗者,他们都向往死气沉沉的旧中国能激荡起毁灭一切的滚滚大潮,这种大潮能涤荡一切腐朽陈旧的东西,这种大潮能使日暮途穷的旧中国走向新生,他们站在生命国家理想的高处振臂高呼,用自己的生命呼唤自己理想的新世界,他们渴望着 准备着用自己的生命和热情来迎接那促使新世界诞生的霹雳和雷电,他们是一对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坚定的变革主义者,他们渴望生机勃发,他们渴望天崩 地裂,他们渴望毁灭一切腐朽和陈旧,近代的中国因为墨守陈规 不思进取带来了太多太多的苦难,他们生活在这段动荡 激变而又受尽屈辱的时代,他们是恶风浊浪 里的清醒者 搏斗者,在这段起伏跌宕的历史中,作为中华民族普通的一员,他们承 受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思考摆脱这种苦难的变革,他们是觉醒的一代,他们也是时刻准备着为此付出的一代,他们为了这一个伟大崇高的能使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目标不懈的努力着寻求着,如果为了这个高尚的目标真的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亦将义无反顾扑向死亡,并且会前赴后继。
一个民族要永远立于世界伟大民族之林,那么它必须与时俱进,求新和变革是这个民族前进与发展的唯一前提,如果那些据位于上层建筑上的当权者,为了自身利益采取血腥的手段阻挡这些求新和变革,并且不惜把一个民族拖向灾难的深渊,那么他们一定会被历史滚滚的潮流所涤荡,他们毫无疑问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遗臭万年,在这个民族的耻辱柱上一定会有他们可耻的名字。
一个强盛民族的内在因素和动力到处充满着新思想和适应潮流的新变革,那些求新求变的追求者 矢志者才是一个民族前进的真正动力,如果失去这种动力,这个 民族就会停滞不前,就会落伍,就会被存在的法则所淘汰。
其实 存在就是一种静态的“在”和动态的“变”,当这两种变的速度落后于存在所需要的速度时,作为存在的主体,就会消失和灭亡。
连续睡了一天一夜的张汉召终于醒来了,当他微微的睁开眼睛时候面前站着一个慈爱的母亲,她静静的望着他,眼睛里充满着女性的母爱,在张汉召失措的记忆里,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一定是朝思暮想的母亲,不喜欢表露情感的他,此刻不知怎么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了张开双臂的亲娘,在无意识中,他不自觉地惯性地从心里轻轻的喊了一声————娘!那种声音微弱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他不敢动,他害怕这是一个幻象,他不想让这个幸福的影子突然消失,他不敢动,他真的害怕一动就会让盈满眼眶的泪水滑落,过了一会儿,张汉召彻底从这个美丽幸福的幻象里醒来,他微微笑了一下,轻轻喊了一声:
“阿姨……您好!”
“哦!孩子 你醒了,别动……别动……”
她说着 弯腰拉来小凳子坐在他面前,慈爱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小伙子,俨然像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样,眼神里既心痛又对他的离奇遭遇和勇敢壮举充满着敬意:
“孩子 你的事情云真云天都告诉我了,你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我从心眼里敬佩你那种疾恶如仇 敢作敢当的侠客精神。”
“阿姨 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孩子我相信每个人都会这样做的,我和他爸爸都是高阳中学的教师,你放心,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从官方听到任何关于你们的消息,也就是说 你在我们这 里是安全的,你就在我们家安心养伤吧,我们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妈妈他们就是你的妹妹和弟弟。”
“谢谢您阿姨!”
“别客气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这辈子恐怕又多了一个好儿子,呵呵……”
正在这时,云真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过来了,小云天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大盘小葱炒豆腐,还有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像酒馆里的酒保,摇头晃脑地笑着亮着嗓子喊道:
“来了……小葱烧豆腐 藕叶荷包蛋 外带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客官…… 请你坐起来慢慢享用,这可是幽燕杨府里的看家饭哪!”
大家转过脸来了,都被他那一脸的调皮像惹得呵呵笑了起来,一相不苟言笑的张汉召也禁不住咧开了嘴,他笑着努力的用手撑起身子,云真顺手拉来被子掖在背后让他半倚着。
“孩子 趁热吃吧……以后 你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你就是云真云天的大哥哥。”
“不行 还得等一下!”
只见云天做了一个暂停动作,认真笑了一下转身就出去了。
一会儿了他从外面蹬蹬跳进屋里,双手端着半盆清水盆沿上搭着一条毛巾淘气的横起那个棱直的小鼻子:
“过了这一关 才能用膳……”
“呵呵……你就别卖关子了……简直就是我们河北的李莲英……”
“我才不是呢!他可是一个大太监……我可不想他那样……以后我还要娶老婆呢!”
“好了好了……我们去厨房吃饭吧……”
“张先生 我抗议!妈才认识你几分钟呀……你成她儿子了……我强烈抗议!”
“好了 好了……别抗议了……走去厨房吃饭去!”
说着云真拉着云天和妈妈一起出去了……
只有那只嗅觉灵敏的大黑狗……今天无论如何也不离开堂屋……它就蹲在旁边看着张汉召一口一口的吃着……眼巴巴的……
门外边的几只小鸡看到主人已经出去了没有关门,这些贪吃的小家伙就想趁机钻进屋里弄一点好吃的粮食改善一下生活,可是那只讨厌又总是爱管闲事的大黑狗就坐在门口,因为这个家伙当真不当假的闹起来下口很重,有几次那只小芦花就差点被它咬掉翅膀, 要不是主人呵斥着 掂着棍子跑过来, 也许就一命呜呼了,所以 平时都对它忌弹三分,看到它在那里都是绕着走,似乎大家都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心理,同在一个屋檐下,谁也不敢过分。
由于饮食和营养充足,几顿饭下肚,张汉召的精神好多了,他像他们家里的宝 贝一样,吃过饭大家就围在他身边和他聊天:
“以后我们家云天就有人玩了,呵呵……你说是吗 云天?”
“妈妈 大哥好了以后如果不走那该多好啊!”
“我的傻孩子……你现在就想留人了……我也不想让他走……可是……人家也有爹娘 ……弟弟妹妹……呀!”
平时不愿意过多言谈的张汉召,此时也有了话,在他的心中,他们不再是仅仅救命恩人……他们就是自己的亲……
“阿姨……我家里就我一个……”
这时 一直站在旁边默默不语的云真微笑地望着张汉召。
“哟呵……还是一个金贵的独苗啊……”
慢慢的张汉召陷入了沉思,在沉思中向他们断断续续的讲述自己的家庭和童年。
“啊!是这样 我小的时候很淘气和调皮,我的父亲以前跟着吴大帅当兵,我对兵营很熟悉,从小就跟那些兵油子混到一起,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经常惹是生非,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数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铺天盖地的状子, 把我扔到板凳上,用马鞭照着屁股就是一顿猛揍,直到我像杀猪一样嚎叫,母亲发疯似的从屋里冲出来和他拼命,我才能趁机从雨点似的皮鞭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在母亲带着哭腔的寻找中,我和几个小同伙躲在营房附近的野洋姜棵子里一声不吭,有他们的支持我底气很足,他们一个个都是家贼,给我偷来最好吃的东西,来共同支持对我父亲的抗争,有时候我们一群同党,没天没夜的跑出去,在附近老百姓的庄稼地里,用手挖地窑烧红薯烧玉米棒子,吃得我们肚儿圆,脸像黑老包似地,继续制造着新的罪状,为下一次挨打做好铺垫,就这样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消失的日子,只能等待那狠命打我的父亲再次带着部队出发后才能结束,我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心疼得直流泪的母亲怀中。”
云真充满情趣的听他讲述关于童年的故事,从不像云天那样中间插嘴问这问那,她常以一种青春少女特有的习惯,用眼睛和讲述者进行沟通和交流,有时候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她才很有礼貌的汉召哥长汉召哥短的插入自己的问题。
这个进入十六岁花季的少女,也和其她从朦朦的童年期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少了一些躁动多了一些文静多了一些思考多了一些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幻想,在她悸动的充满渴望的又朦胧不清的心中,渐渐的不知不觉的把安徒生的童话换成了白马王子 天鹅湖的幻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开满月季花的窗台下,静静的展开自己美好思绪的风筝,有多少次她都看到自己在天空的玫瑰花园里,被一个突然而来的白马王子抱起,跨上行空的天马飞驰而去。
她出生在一个充满着新思想的家庭,从小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她自去年从一所女子师范毕业以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忙于工作的父母亲也没有顾得上她,只有弟弟偶尔周末才能回来陪着她玩两天。
她已经给妈妈说了好几次,她想去白洋淀姥姥那里住一段时间,她想他们了,那里的一切对于她可是太熟悉了,她从小几乎都是在那里长大的,小的时候常常跟在外公和舅舅的屁股后面去淀子里打猎,就是到了上学的时候,每个暑假都是在那里快乐的度过的,刚开始的时候,她只能在枪响过后和那只花斑的猎狗一起跑过去捡拾被打中的野鸭和兔子,她没有忘记,有多少次,外公家的那条偷懒的而又善于讨好的老猎狗把她气喘吁吁捡到的猎物夺过去,再衔到主人面前讨好,然后再享受主人轻轻捋毛的幸福。
很久没听到白洋淀那熟悉的枪声和呼喊声了,过两天妈妈 弟弟又要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