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崧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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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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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国》连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往昔的岁月(19)

他仰望着天空, 浩渺的天宇是那样的洁净和蔚蓝,白云如絮在广柔的天空漫卷,他在想,蔚蓝的天宇之后是深蓝,深蓝之后就是黑暗,难道浩渺的宇宙真的以黑暗为主,如果我们没有太阳世界又将是何等的模样,五彩缤纷的生命世界还会存在吗?我们的生命是何等的幸运和巧合,在这样一个茫茫的宇宙间我们能够自成体系,没有那个生命之源的太阳,一切都将不可想象。

这一次再也不用攀爬那个陡峭的河岸了,小河在这里彻底变成了浅滩,河水被宽阔的河面平铺开了,缓慢而且肤浅,他慢慢的从水中坐起来,定了定神,理了理方向,摇摇晃晃拄着棍子从水中站起,青沙铺成的河底坚实而有平坦,他蹒跚着一步一步从水中走出来,不远的河对岸正站着一只喝过水的家伙,让张汉召突然吓了一跳,那黄灰色的鬃毛看上去很像广泛出没在华北荒野里的沙狗,他停住脚步定了一下神,细心一看,原来是一只土生在这片平原上的沙狐, 这种小动物,比沙狗小,也没有沙狗那样凶猛,它主要以野兔野鸡为食,在饥饿难忍的时候才会偷偷潜入村庄偷拉庄户圈养的小型家禽,这种动物胆小机灵,在偷拉庄户的家鸡的时候不幸被家狗发现,它用嘴咬住鸡脖子甩在背上就跑,如果凶狠的家狗对其追赶,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它就会拿出杀手锏,对着扑上来的家狗就是一个狐狸屁,这种狐狸屁顿时能把家狗熏得晕头转向,两眼昏花,在凄惨的嚎叫声中落荒而逃,然后它就不慌不忙的扛着战利品回到自己的根据地慢慢享用。

这种小型的犬科动物,从来也不会与人发生正面冲突,站在河岸上的这个孤独的行侠客,在和他相互审视了一会儿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张汉召摇晃着涉过水流,慢慢踏上宽平的河岸,他扶住一棵在岸上野生的香树柳树干,闻着那一片片粉红的小碎花发出的淡淡清香陶醉了,身体一松就一屁股坐在香树柳树下,他笑了,回头望着被自己战胜的障碍,又一次把命运的险恶设定甩在背后,又一次在命运的围追堵截中成功突围,涉过差点让他灭顶无名河,对他来说,无异于越过了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江。

他坐在河岸上,望着前方隐隐约约掩映在一个绿杨翠柳里的小村庄笑了,他感到一直不离左右的死神也不得不放弃当初的打算,远逝而去 另谋它图。

他自信而又充满着渴望的心这个时候并没有因为空腹而跳动乏力,希望这种给人动力的东西能够让人彻底摆脱无助和气馁的死灰和颓废,他心中的兴奋感此刻像涨潮的海水迅速覆盖了生命的沙滩,让他感到那样踏实,那样的实实在在,不再是风雪中躲在墙角里划火柴小女孩透过火柴之光的那种美丽的幻象,这种幸福感,远远胜过一个终生在贫穷和饥饿中挣扎的人突然遇到一座写着他名字的金山,这种幸福感,远远胜过一个终生与胜利无缘的老将军拼尽最后的绝望攻下世界上最后一个坚固的城池,这种幸福感,远远胜过一个风烛残年瘦骨嶙峋在大海里扑打终生一无所获的老渔夫最后一网拉上来一条金光闪闪的美人鱼。

他坐在河岸上,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小河和那静静地闪动着美丽的点点浪花,轻风从不远的草尖上沙沙的走过来,吹动着他身上的毛发,拂着他那疲惫而又充满着渴望的脸,让他突然感到,此刻 作为生命 作为存在是多么地美好。

让他感到生命对于他 对于每一个渴望活着的人是多么的重要和幸福。

他要活下去,他要坚强的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对人类有益的事情正等待着他去做,还有很多很多危害人类的毒瘤正等待着他去清除,他不能放弃这种义务和责任,面对这些他既不能推脱和逃避,又不能敷衍和塞责,他责无旁贷,他必须壮起肩膀把它承担起来,这些事情在不同人看来不管是微不足道或是惊天动地他都会不在乎,哪怕是扶起一朵被风摧折的小花,哪怕是放飞一只困在围网里的小鸟,哪怕是帮助暴风雨里一只迷路的小鸡。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活着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本身就是一只幸福和美丽,活着是他最最重要的财富,活着是他的一切,他不能拒绝。

对于滚滚红尘中的人们来说,功名利禄就是一切,它让人疯狂追求陷入坐卧不安的痛苦煎熬中,看看世俗碌碌的世界,又有多少痴呆的人不是望着虚幻的梦寐在披肝沥胆中穷尽一生的,到头来 虚幻散尽,得来的还不是荒丘一抹。

尽生生 苦凄凄 一场梦。

功名利禄只不过是生命中的一种美丽幻象,糊涂的人却为它傻乎乎的付出一生,清醒的人却为它淡然的付之一笑。

张汉召望着天空的浮云想起纷纷纭纭的世界,想起了简单而又复杂的人生,他感到功名利禄并不重要,那些如神马浮云的东西是那样的虚无和飘渺,只有傻瓜才不惜生命穷尽一生把它寻找和追逐,在那些疯狂的追求者中,有的人为它而叹,有的人为它而狂,有的人为它而哭, 有的人为它笑,也有的人为它失去理智疯疯癫癫,占有和贪婪让他们欲火中烧,说白了,世界是宇宙的世界,人啊!你只不过是这其中的一粒尘埃 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存在的数字和符号,不管是得到或失去,到最后 还不是在一片蔫然之中随了百草。

我张汉召为什么要步前人的后尘,我为什么要重复前人的痛苦和烦恼,此生我决不做聪明的大傻瓜,被后来的清醒者鄙夷和耻笑。

我要做个清醒者,活出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不为名 不为利,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历史一面镜子,就看我们怎样把自己来塑造。”

我虽然无法改变政权,改变欺压 改变资源和劳动成果的不公分配,但我杀一个恶霸能够暂时安宁一方无助的百姓,我伸一下手,能拯救一个在深水中绝望挣扎的生命,比坐在那里幻想和疾恶如仇的咬牙切齿强得多,帮助一个在落魄潦倒中挣扎的人,比坐在那里写一些愤世嫉俗的文章和站在人群面前振臂高呼强得多,我们要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务实我这条千年万年只有一次的生命,与其在那里捕风捉影白白蹉跎,倒不如把一只从树上掉落的小鸟送入鸟窝。

杀人 救人帮助和毁灭,我就这样做,管他什么世俗容纳和理解,只要是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解救和帮助,我虽不是救世主,但我这辈子要秉承这样的诉求而活着,活出他人的幸福和轻松,活出自己的英勇和洒脱。

突然一群路过的小鸟落在他头顶上开满粉红小花的树冠上,在那里啾啾鸣叫着,那样的自由和愉快,全然无视一个坐在树下的孤独者,他抬头望着那一个个美丽精巧的身影,幻想着此刻他如果能变成一只小鸟多好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有自由和食物就去哪里,哪里有天空和歌声就去哪里,可是他不能,他只是一个兽蹄 踽踽的人兽,他是一个失魂落魄陷入困境的人兽,他想摆脱困境,可是又不知道哪里有出路,眼下肚子里的那点野草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腹囊空空饥肠辘辘,心因过度的饥饿而发虚,脸上流满了虚弱的汗水,这个时候就是世界上最难以下咽的食物他都会风卷残云裹进肚里,并且这一辈子都会感激这个馈赠者,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他的雪中送炭。

他坐在河岸上,远远望着华北平原上唯一能够看到的小村庄,心中充满着幸福和惶恐,它就是他的希望,除此之外,在他的视野里除了荒草就是荒草,哪里有雪中送炭的那个人呢?再一个即使到了那个小村庄,习惯了红尘的人们大都喜欢锦上添花,又有几人撇下目的和诉求来进行这种不能得到任何回报的雪中送炭呢?就他这样落魄的样子,连个乞丐都不如,谁又肯帮助他呢?

人们常说,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他的前方是不是生命的断崖。

他低下头来不觉眼前一亮,发现身边不远处就有几棵马蜂菜,厚实的叶片间稀稀落落的开着几枚豆大的小黄花,对于饥饿难忍的张汉召来说,兴奋的心情无异于平时得到一碗美味可口的红烧肉,他舌尖上的每个感触细胞都兴奋起来了,干涸的口中也不自觉的流出了唾液,唉————这个喜欢戏弄人的命运总是在他生命陷入筋疲力尽的时候站在远处给他一点维持生命的恩赐,再摇晃几下希望的红幡,催他本着设定的路途在跌宕起伏中艰难前行。

这不 在张汉召面对饥饿 疲劳 伤痛陷入绝境的时候,它又带着那种冷彻心骨的微笑给他送来几棵嫩油油的马蜂菜,这种植物,他小的时候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吃过,不过那时候是母亲做的最好吃的马蜂菜馍,可是现在母亲不在身边,也没有了母亲那好吃的卷心菜馍,只有在地上生长着的几棵小小的马蜂菜,他来不及多想,由于强烈的饥饿折磨着他的胃折磨着他的饥饿神经,他滚过去,伸手把这种伏在地皮上的植物抠起来,甩甩草叶上的沙粒塞进嘴里几口裹了下去,残存在叶茎上的沙粒在他的牙齿之间磨得咯咯响,只可惜 这种本来繁生能力很强的草本植物还没有进入生命的繁盛期,刚刚生长出一些细细的小径叶,远远满足不了他饥饿的胃口,他三口两口吃完后,嘴里不断往外吐着随口而入的沙粒,兴奋的舌头在嘴里来回的刷着藏在牙缝里坚硬的颗粒,他一边往外呸……呸……的吐着一边暗自好笑,这个天不怕 地不怕呼啸风雨 驰骋江河的天地英雄竟变成了一个食草的老山羊,只差撅起尾巴咩 咩 咩……叫了。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摇摇头苦笑了起来,生命真是一种奇特的现象,为了适应环境,求得生存 能做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几棵野菜吃尽肚里,虽然暂时有点缓解,但还远远满足不了饥饿身体强烈的需要,他带着希望看着渺渺绿雾里的那个小村庄坚定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拄着那根救命的棍子用手摸一下额头上冒出的点点虚汗,三步一倒四步一爬地艰难的向前走去。

当他在鲜血殷殷新旧伤口叠加中接近那个迟迟而又遥远的小村庄时,仅有的最后一点体力终于耗尽,他再也走不动了,蜡黄的脸上虚汗如雨,停止脚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他想再走几步扶住前面一棵的小椿树, 突然眼前一黑,往前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栽倒在村边的小路上,疲劳失血和饥饿让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一只刺猬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在他身边嗅了嗅,绕着转了一圈,就横路而去了,风沙沙的吹着路边的草丛和树枝,太阳光线斑斑驳驳筛落在他的身上,一只母兔带着几只刚刚出窝的小兔子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上朝他望了望,这种天生胆小的动物为了自身和孩子的安全便转身蹦蹦跳跳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醒了,颤抖的手拉住一把野草坐起来,额头上因扑倒磕在碎砖块上又留下一个杏核大的伤口,正殷殷的顺着额头往下流血。

他用力抬起头恍恍惚惚向左右看看,离村边最近一户人家只有几百米了,他凄然一笑,心中暗想:

“我张汉召……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他伸手去抓扑倒时甩在一边的那根救命棍子,喘了几口气,试着努力站起来,他的四肢不怎么听从使唤,从大脑里发给肌肉的指令总是被无视或打折执行,这一次真的站不起来了,他感到四肢再也不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希望就在眼前,再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死在迟迟的一望间。

几只小鸟在路边的大树上愉快的鸣唱着,对于它们来说,生命是多么的美好啊! 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着快乐和幸福,可是地上的张汉召就不是这样了,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迟迟天涯的希望……希望……希望……

他这个人也不知怎么了,生来就跟幸运关系很差,在他的生命里,幸运二字几乎很少光顾,可是每次身陷绝境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点点希望让他绝处逢生,如果这是冥冥中的那个命运对他性格和体魄进行考验的话,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未免有点苛刻了吧!也不知道命运对他这样做是出于何种目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对他的青睐或厌恶,还是天要降大任于斯人?

天机深不可测!

望着迟迟天涯的希望,张汉召最后决定选择人类这种最初的运动方式—— 爬行来走完这几百米人生最长的路程。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村庄,普通的和华北平原上的任何小村庄没有两样,没有什么特殊的设计和布局,只是由一个相对的中心点向四周自然的扩散开来,整个村庄坐落在一片树木林浪中间,那种平静的恬淡的生活方式彰显无遗,这也是一个以农业文明的东方古国的基本国调,这个立国于这片辽阔国土上的民族素来是以崇尚恬淡自由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发生在这个民族历史上的战争也大多是以自卫战争为主,从历史的宏图画卷上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不崇尚战争但也是一个不惧怕战争的民族,他们的血管流淌的血液里充满了战争与和平基因。

从北向南的大路绕村而去,从大路上叉出一条不宽的小路呈弯曲状向深掩在树林中的小村落而去,这是一个静寂的小村落,大概是由于进进出出的人和家禽比较少,小路上落满了陈年的树叶, 小路越是向里延伸就越窄了,最后变成了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像条固执的蛇,穿过树林和荆棘的海洋钻入小村的心脏地带。

张汉召满脸虚汗直往下淌,他在努力的一寸一寸的往前爬,落在路上的积叶在他身体的蠕动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整个身体像落叶的拖耙,他爬过的地方自然而然就成了露出路面的弯曲线条,头顶上不知名的鸟儿在啾啾的鸣啼着,树冠筛下的斑斑驳驳的光影被风轻轻吹着在他身上不停的晃动,由于不间断的摩擦,大腿上的伤口裂开了,他疼得浑身战抖,撕裂的伤口不断的往外流着血,他爬过去的路径断断续续的弯曲成了一条血色的轨迹,他昏过去醒来,醒来接着往前爬,再昏过去再醒来,在这条人生最短也是最漫长的路程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生命面临绝境那种求生的欲望和动力并不是普通文字和语言能够描述的,它爆发出了潜藏在生命深处的最后最大的动力,把生命的自我存在那种渴望发挥到了极处,如果再没有一丝的希望,那剩下的就是意识和情绪自我解体式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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