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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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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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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连载

第一章

多年以后,成钢流落街头的时候,遇到了已经是公社宣传队台柱子的柳玉莺,柳玉莺流着泪对成钢说:“石头哥,命运对你太不公平。”成钢说:“不怨命运,要怨可能要怨算命的。”

成钢一家到新疆,本来是支边来的,要到南疆去,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连队。成钢他爸在乌鲁木齐火车站问路,不经意地算了一卦,然后,就带了一家人当了盲流,跑到新疆最北边儿的布尔津来了。

成钢以为盲流就是流氓,或者意思差不多。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盲流”是在乌鲁木齐收容所,要不是那人比他高大许多,也并没有老得走不动路,他肯定会对那人说:“你才是流氓!”

当时,他看了那个人一眼,没敢说什么。

成钢原名叫“成炼钢”,一听这名字,上了年纪的人就知道他是哪年出生的,大炼钢铁嘛,老点儿的人谁不知道?成炼钢上小学报名的时候,老师说:“叫“成钢”就不错,百炼成钢,又好听又励志。”成钢说:“我小名叫‘石头’,我爸说能炼钢的石头才是最有用的石头。”

“石头,这名字好啊,石头要成钢,就得炼,石头成钢,炼也就在其中了。”老师又对领孩子来报名的成钢的妈妈柳云说,“您看可以吗?回去跟您的丈夫商量一下,我很喜欢这孩子。”

柳云说:“我可以做主。”于是,“成炼钢”的正式学名就叫“成钢”了,他最喜欢看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成钢八岁的那一年,阳历一月的某一天中午,阳光灿烂,茅房上完,一辆绿色的解放卡车就停到了乌鲁木齐收容,车厢上支着几根倒U形的钢架子,倒着的U形钢架上绷着绿色的篷布,封得严严实实。卡车篷子后面可以打开,像两扇门帘子。

“嗨!小盲流,就提箱子的那个,是去布尔津的吗?你过来。”解放车的驾驶室下来一个人,一身旧军装挺利整的,大头鞋,粘绒帽子,脖子上挂着一双军用手套,手套的手脖子筒儿很长,都快到胳膊肘了,像一双套袖,边儿上露出白色的羊毛来卷儿来,手套的食指是单另分开的,那是为了打枪时候扣扳机不用把手套摘下来。

那人喊“小盲流”,分明是叫成钢的。成钢穿一件蓝色棉猴,长过膝盖,提了一只小柳条箱。他放下箱子,打量了一下那个喊他“小盲流”的人,说:“你是叫我吗?我叫成钢,是少先队员。”成钢想说,“我不是流氓。”也就是想说,并没说出来,后半句咽回去了。成钢他妈柳云总是教育他:“话到嘴边留半句,事从理上让三分。”

那人朝成钢走过来,中等个头,身形略显单薄,他边走边对从收容所里出来的一帮子人喊:“去布尔津的上这辆车,没有上厕所的,快去上厕所。”他走到成钢身边说:“我看你这箱子挺特别,用柳条编的。”他提起箱子,敲一敲,“这个结实,石油工人的安全帽就是这样的,抗砸抗摔。你是去布尔津的吧?”

成钢点点头,那人说,“你就上这辆车,我是驾驶员,他们都叫我唐牌子。”看成钢疑惑的样子,那人又说,“牌子是新疆话,就是好,高级的意思,比方说‘你这个小箱子牌子得很’,就是你这个小箱子很高级。”

唐牌子的话有些多,但也并不讨厌,成钢心想:“他叫我‘盲流’可能也是新疆话,不是骂人的,也可能是可爱、英俊什么的意思吧。”成钢也没有问“盲流”是什么意思。

唐牌子提了成钢的箱子朝车厢后门帘走去,“这么重,装的什么宝贝?”唐牌子把成钢的箱子放到车厢里。

成钢说:“是我的书。”

“你有这么多书啊!是个有学问的人。”唐牌子哈哈地笑起来,成钢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我才上一年级。”

这辆车挤了三家人:成钢家七口,爸爸妈妈,大姐爱华,大哥爱国,二哥爱社,他弟弟成城小名叫家宝,谐音“家饱”,挨饿的时候生的;另外一家姓张,父母加上三个孩子,五口人;还有一个姓柳的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带了个八九岁的女儿。

唐牌子招呼上人装东西上车,驾驶室里又下来一个穿军大衣的小个子男人,军大衣都快到拖到他脚面了,他叫王广禄,是民政局局长,这一车人都是他动员审查招收到布尔津落户的。王局长从皮夹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皮儿的本子,打开来点名。点完名,王局长把本子装皮夹子说:“人都到齐了。车上有皮大衣,一人一件,自己拿了穿上,我们马上就出发。”

唐牌子又朝车厢时瞧了瞧,说:“路上有事要停车,就打开前面小窗,敲驾驶室顶棚。”

每人都拿了一件光板的老羊皮大衣,大人穿着,小孩子就直接裹在大衣里。各家都没有什么行李,几乎是两手空空,就成钢家有一只牛皮箱,两个柳条包和三个用个棉毯裹着横三竖四捆得像炸药包似的行李卷儿,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旅行包和包袱,这让成钢觉得他家像是这车上的大地主一样,有些丢人现眼,听故事里看电影,觉得坏人都是富人,好人都是穷人。

卡车的车厢里装了些干草,大家挤挤,都坐在干草上。

天也不十分冷,车篷后面的门帘子没有拉起来,成钢就坐在后面,看着外面的风景,老柳家的小姑娘玉莺儿从他身边挤过来,探出个脑袋,冲他笑笑。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了的,到乌鲁木齐下了火车,玉莺就跟着她爸爸走了,没说去哪儿,没想到晚上在收容所就又见到了,更没想到竟然坐一辆卡车到天边儿上去,成钢的爸爸说布尔津在天边儿上。

天格外的蓝,晴空万里,连一朵云彩也没有,大地一望无际,白茫茫的都是雪。成钢的爸爸说:“这就是大戈壁,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个戈壁最北边,那里的草原一望无际,遍地是牛羊,天堂一样。”

成钢问:“爸爸,我们这是要去天堂吗?”

那个姓张的男人的圆脸老婆冲成钢说:“快点‘呸’,怎么啥话都说啊!不吉利,赶快‘呸’!”姓张的男人白了成钢爸爸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三个字:“没教养。”

玉莺她爸欠一欠身子,面带笑容,露出排洁白的牙向,说:“童言无忌,没什么的。”

老师经常讲“新社会是穷人的天堂”,可姓张的为什么要说不吉利,成钢一时没有搞懂,他在想:“天堂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也没有理睬张家那个胖女人,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看着远处的风景。

成钢爸爸妈妈都是当过兵,打过仗的,解放后就转业到地方,后来参加了钢城建设,生了成钢以后,成钢爸爸就在运动中当了右派,退职回老家种地,过了两年摘了右派帽子,也没恢复工作。成钢妈妈柳云没有退职,留在城里,一家人就分开两处了。

成钢的爸爸原先叫成兴邦,现在改名叫成归田了,本来是来新疆支边的,成钢妈妈的姑妈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柳云是带了丈夫孩子投奔她去,是经过组织批准的,也是借此安排成归田的工作。到乌鲁木齐,在火车站门口有个算命的,成归田前去问路:“先生,到兵团办事处怎么走。”

算命的说:“给一块钱。”

成归田给了算命的一块钱,算命的说了一个字:“北。”

成归田说:“我问去兵团办事处怎么走,你说个‘北’是什么意思?”

算命的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这么多。”

“一块钱就值一个字啊,真挺贵的。”成归田朝北面看,有一家国营食堂,成归田带了家人,进食堂吃饭,随便问路。食堂的服务员一听是兵团的,很热情,给成归田详细写了怎样乘公交,在哪儿转车,还画了个路线图。成归田想,这算命的还算靠谱,一块钱没白花。

找到兵团办事处,已经下班,值班的让他们先自己找个地方住,明天再来办手续。听人说收容所住宿不用花钱,他们就去看一看。

那天,成钢一进进收容所,就听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冲着他说:“喂,小盲流,把你的东西放进库房里来,要不然会让贼娃子偷了去。”满脸胡子的是个维吾尔人,成钢在电影里看到过,新疆有很多少数民族,成钢知道。当时成钢正吃力地提一只柳条箱,他觉得盲流和流氓差不多,不是个好词儿,他看了看那人的满脸胡子,身高差不多是他的两倍,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没和他理论。刚才听驾驶员唐牌子也这么叫他,挺和气的,又觉得叫“盲流”也许没有那么糟,甚至或许还有些友好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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