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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训练用黑虎拉小爬犁，小弟成城跟着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成钢的小爬犁，被二哥占用了，他量了黑虎的体格，用牛皮做了专门的套具，把小爬犁套上黑虎，拉着成城在雪地里跑。这小爬犁是成家小弟成城的专属了，成钢要用也行，要经成城同意。
几天之后，只要是天气好，就可以看到成城牵着一条大黑狗，黑狗拉着一个艺术品一般的小雪橇，这雪橇对于成城和他的黑虎来说是那么的大小正好，高一分稍显不稳，低一分则觉平庸；长一分觉得单薄，短一分有些笨拙。雪橇上或者是装着一捆柴火，或者是装一筐子冰，哈拉库勒冬天是从河里刨冰回家来化水吃的。队里只有一口井，冬天水位太低就干了，河里的冰水有点儿甜，像是放了糖，家家都爱吃。
“听说过北极那边儿有狗拉爬犁的，人家那是一群狗拉爬犁，这一只狗拉爬犁，今天算是让我给见到了，这可能是天下独一份吧。”大胡子穿了他的旧军装的黄棉衣，从打麦场那边走过来，成城正从王麻家那边的路上过来，牵着他的黑虎爬犁，拉着一筐子冰，二哥在后面跟着，肩上扛个棍子，棍子上挑着一条大鲤鱼，大鲤鱼在他背后，不到跟前儿也看不见，二哥见大胡子朝这边来，把大鲤丢到路边的雪坑里去，跟成城说：“你先回去。”成城牵着他的狗拉爬犁前面走了，二哥在那儿假装滑冰出溜。
成城也不说话，牵着他的黑虎，黑虎拉着爬犁，若无其事地回家去，刚过王麻子家门前的那口水井边儿上，就和大胡子相遇了，听大胡子评论他的狗拉爬犁，成城说：“我准备再养三只狗，在前面拉套，让黑虎在后面驾辕，就像队上的大车似的。”
胡大队长说：“爬犁哪需要驾辕的，拴上绳子拉就是了。”
成城说：“狗多了就得要有个驾辕的，乱拉还不把爬犁拉翻了，就像生产队似的，要是没有大队长您驾辕，早就散帮子了。”
“你这小崽子，你骂我。”胡大队长朝成城的屁股踢了一脚，成城一蹦，没踢着，成城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听我爸跟朴叔喝酒时说的，是夸你呢。”
大胡子说：“你个小瘪犊子，你爸把我跟狗连一块说了？——我正想去你家喝几杯呢。”说着连抽了两口莫合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背着两只大手朝成城家走过去。
成钢和姬顺就站在王麻子家门前离那个没有水的水井不远的地方，姬顺扶着一棵不很高大的胡杨在吐。成钢想起《诗经》里有一首诗——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诗的意思是——凤凰鸣叫，在那高冈上。梧桐生长，迎向那朝阳。枝叶茂盛郁郁苍苍，凤凰和鸣声声悠扬。
成钢无端地觉得胡杨就是传说中能落凤凰的梧桐树。
哈拉库勒的人，严格说来，都不能算是老盲流，除了大胡子知道这是胡杨以外，没有人知道新疆有一种树叫胡杨，这种树经常死去活来，有时候叶子是宽的，像杨树叶，有时候叶子是细的，又像柳叶。成钢把这种树叫梧桐，后来哈拉库勒的人也都叫它是梧桐了。
还是说说姬顺为啥吐吧，成钢家西邻叫王麻子，王麻子不知何许人也，老家像是山东的，或是河南的，也是新盲流。 古代有寓言《西邻五子》说：西邻之人有五子焉。一子朴，一子敏，一子蒙，一子偻，一子跛。 乃使朴者农，敏者贾，蒙者卜，偻者绩，跛者纺，五子者皆不患于衣食焉。
成钢把王麻子家叫“西邻”，西邻没有五子，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玉凤，小的叫玉凰，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在上学，这两天玉凤生病没去上学，玉凰也没去，老师让成钢星期天去给她俩补课，今天就是星期天，成钢叫姬顺陪他一起去。
成钢和姬顺去王麻子家的时候，都半晌午了，他们家好像是刚起床，地当间儿的饭桌上放着个尿盆子，大半盆子黄尿，盆中间还有一大坨子黑屎！姬顺扭头就往外跑，成钢看玉凤玉凰，一个在烧火，一个在扫地。王麻子蹲在长凳上抽烟，他老婆围被坐在炕上。
成钢对玉凤说：“晓露老师让你去她家补课。”说完就转身出去看姬顺，姬顺已经扶了那棵树。“你不用管我，去给你的凤凰补课吧，我不陪你了。——你看你们家狗拉爬犁，太好玩了……”呃——哇——，姬顺还没说完又吐了，她是要把胃吐出来吗？
成钢想，王麻子家的尿盆子为什么要摆在饭桌上呢？是要供着啊，还是要当早餐？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去问凤或凰。这个问题困扰了成钢很久，很久的后来他想，王麻子家是因为懒得出门，也可能是怕冷，就放个尿盆在屋里用，是因为没有灯，他家也没有手电筒，他们放在屋子当间儿，为的是不管谁起夜都找得到，又怕摸黑踢翻了，就摆到了饭桌上，成钢和姬顺要是下午再去就好了。
成钢终于想开这个问题了，也就释然了，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姬顺，惹她又狂吐了一次，她说：“你不是个好东西，如果以后再说这件事，我保证再也不和你玩了，下辈子也不会给你当二嫂。”那是后话。
大胡子倒背着两手朝成钢家走的时候，姬顺不吐了。看到二哥向他们招手，成钢和姬顺跑去二哥那边，二哥说他发现一个大水坑子里有不少大鲤鱼，可能是发洪水时进来的，水撤了鱼就被隔在水坑里了，水坑已经很浅了，现在结冰了，可以上去人，凿开冰就可以把鱼都抓出来，做个网兜子往上捞就行。二哥对姬顺说：“现在把这条鱼拿到你家去，我看大队长是去我们家了，让他发现就又组织全队去捞，集体分。我发现的，最起码也咱们自己捞够了，再让队上去捞，先得保密。”
二哥对姬顺说“咱们”，是没有把姬顺当外人，要是一家人就好了，成钢想。
二哥回家去了，成钢和姬顺去抬着那条鱼，成钢个头小，在前面，姬顺比成钢高，在后面，他们从沙包子后面绕到姬顺家去。
成钢对姬顺妈说：“灿烂阿姨，这是我二哥抓的鱼，让拿你家来做了，咱们两家吃。”姬顺妈说：“好，咱们炖酸菜鱼吃。姬顺去把鳞刮了，收拾干净，我去捞了酸菜来。”鱼很大，有五六公斤的样子，姬顺把鱼拿到外间，放在芦苇上刮鳞，成钢帮她扽着鱼尾巴，一边看着她。
“你老瞅我干啥，我脸上也没有花儿。”姬顺说。成钢说：“你要是给我当二嫂就好了。”姬顺的脸立马就红了，她说：“你再敢胡说，我就不理你了。”成钢不说话了，偷偷看姬顺，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但成钢很后悔说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玉莺儿的圈套，前两天玉莺儿说：“姬顺长得漂亮，心眼儿也好，脾气也好，我可喜欢她了，要是她给咱们当二嫂就好了。姬顺跟你好，你啥时候跟她说说吗，她肯定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