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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郎杨俭和牛豪强同岁，上了半年学，一个字也没有学会，日常生活的话，在出院的时候就会说了，就是说不利索，现在说得慢一些，倒还通顺。二郎吃喝拉撒也还正常，就是不知道羞耻，撒尿也不背人，不管有没有女的，感觉裤裆里的那个东西不舒服，或是舒服了，就掏出来看。女孩子们都知道，就都躲着他，他除了这个毛病，跟人还是很和气友好的。上学的时候，女生都躲着他，男人又都跟着女生跑，就没有人和杨二郎一起走，他有时候就不到学校去，经常跑到巴依哈孜的门市部去，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候也在大队那个大马圈的墙根儿那儿呆呆地坐着，一般是门市部不开门的时候。老师看二郎不在，就去这两个地方找，老师来了，他就跟着老师去学校。
这让老场院很担心，夏天还好一些，放学没有回家，出去就能找回来，就怕冬天到了，跑到哪儿说不定就给冻坏冻死了。
豪强说：“老杨大伯，让二郎在家等我，我放牛去的时候，把他送到学校去，放牛回来，再把到学校把他接回家来。”
二郎就很听话，早上在家等豪强，晚上在学校等豪强，因为他喜欢骑马。他受伤以前会骑马。
二郎确实傻了，可是，豪强还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二郎能把一切都想起来，一切都想起来，他可能就不傻了，二郎不是傻了，他是忘记了，把一切，把自己都给忘了。豪强希望二郎能想起来，那怕他想恨自己，要报复也行。
“二郎，你以前爱骑马，没有马骑，你就抓牛骑。你喜欢的丫头子叫玉莺儿，你总给她东西她不要。”
“不，我喜欢的丫头子叫红梅，他们说红梅跟一个傻子结婚了。她为啥不跟我结婚，我也是傻子啊。”
“你不傻，你是受伤了，把以前的事情忘了，哪天你想起来了，你就好了。”
“我想不起来，我一想就头疼。”
二郎说他一想就头疼，但豪强坚信，二郎早晚能想起来，多跟他说说，他也可能就想起来了。
十几天后，李编筐和大梅子回来了，是唐牌子开着“羊毛车”送回来的，起送来的还有制作毡筒的设备——就是一些锅、桶、罐子，铁皮的和木头的东西。大梅子没有找到对象，李玉林是很热心地帮着介绍了几个，大梅子都没看上，李玉林答应继续帮着物色，这事儿急不得。
毡筒厂就建在沙包子队原来的办公室那儿，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李编筐和大梅子就教队上的几个年轻媳妇做毡筒。大梅子整日在毡筒厂忙，脸色红润，人也比从前漂亮多了。马素芹发现女儿不爱和家人说话了，独自在家的时候，总是在想什么事，忽然就莫名其妙地笑，偶尔又独自叹息。马素芹跟牛菜园子讲，牛菜园子说：“孩子大了，哪能没有心事。我倒是想快点儿给老大找个媳妇，再凑些钱，到老家领个回来吧。”
“可现在到哪儿找钱去啊，队上去年一个工才合三毛钱，今年可能更低。”
牛菜园子说：“等过了年把这两口猪养出圈了，再加上那三头牛，都卖了，就够了，跟老家亲戚联系，他们先给说妥了，就让老大回去领媳妇去。给这俩大的把婚事办了，后边的就不愁了，队上现在这样的搞法，不出两年，保证能有钱花。”
“我看不保险，谁知道还会突然来什么运动呢？”
“什么运动也碍不着嫁闺女娶媳妇，咱这两个大的，就是因为像他们这么大的太少了。”
“我就是担心大梅子呢。”
“别想那些没用的，有娶不上媳妇的，没有嫁不出闺女的，你看哈拉库勒，有女光棍么？”
“瞎扯啥啊，女的嫁不出去，那叫老处女，也不叫光棍啊。”
“叫啥不重要，没嫁出去，并不代表就是处女。”
“老不正经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马素芹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看你，这怎么就急眼了呢，我哪儿不正经了？是你提起来的。”
马素芹嫁给牛菜园子不是处女，新婚晚上哭得像个泪人儿，主动跟牛菜园子说了。马素芹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子，可是她就是嫁给了又穷又丑的牛菜园子，牛菜园子觉得一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祖上积德，对马素芹百般疼爱。
牛菜园子说：“我不在乎。”
马素芹说：“你现在说不在乎，以后还不得总拿这个刺达我，让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牛菜园子说：“你真是错瞧我牛菜园子了，我跟你说，我发个誓，我以后要是拿这个说事儿，我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
马素芹捂住牛菜园子的嘴，“俺只是担心你会对俺不好，谁让你发毒誓了。”马素芹脸上挂着泪说，两人这才吹灯上床，行夫妻之好。以后的日子如鱼得水，百般恩爱，不在话下。牛菜园子果然坚守誓言，不但从没说过什么处女不处女的话，就连老爷儿们闲聊男女之事，他也从不搭话。
马素芹给牛菜园子一连生了十个儿女，有时想起洞房之夜牛菜园子发的誓来，就暗自发笑，牛菜园子真是一头公牛，这样生下去，要生多少啊。在生了老闺女牛菊后，马素芹做了绝育手术。
马素芹看牛菜园子着急样子，笑了，说：“你就是心大，你先歇着，喝奶茶，我去馇猪食了，等晚上跟你不正经。”
北戈壁麦浪已经绿里泛黄，南河湾渔船忙着撒网，东苇湖鸭凫鹰飞，西沙包里有牛马胡杨。
哈拉库勒人忙碌着。大人们劳动，孩子们上学，晚饭后男女老少集中在大喇叭下听广播学习政治。听说外面流行跳革命舞蹈，眼镜田青专门出去学习，她在县城住了两天，回来就开始教，先从学校教孩子，然后让孩子回家教爹妈，没有孩子教的，集中起来，眼镜亲自教，没几天全大队的人都会跳革命舞了。眼镜田青搞了一个跳革命舞大会，全队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大队部门前，大喇叭里播放着革命歌曲，几百人跟着乐曲跳，难免显得乱，但那气势是相当的壮观。
跳舞的曲子很多，都是歌颂伟大领袖表忠心的内容，比如《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你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哎，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我们衷心祝福您老人家，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
这种群众性的舞蹈有个名字，叫“忠字舞”，不知道是谁起了，大概是从外面传来的。自此以后，哈拉库勒人就开始了早晨跳忠字舞，晚上听广播学习政治。大胡子说：“这真好，推牌九、打麻将、扯老婆舌的少了，就是有点儿费鞋。我看以后要把这门前打扫干净了，老爷们小孩子都光脚跳。”
归田大左说：“我们哈拉库勒的革命形势，一派大好，革命生产两不误，也一定能夺取双丰收。”为了表彰眼镜田青的工作成就，归田大左从身体到精神都给了眼镜田青奖励，请田青吃肉喝酒，还让张沟子给报社写稿子的时候，要特别突出地写田青的事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