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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雪亮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连着吐出十一个烟圈圈儿来，然后说：“那我就直说了吧，昨天早上，我看到成主任的二儿子骑着匹红马赶着牛群村东去，朴正东家的闺女骑着匹白马并排跟着，我觉得可能有什么情况，就跟在后面，跟出村子，又绕过菜地，就看他们朝东苇湖身边去了，牛群太快，我追不上，就回来了。到晚上，我专门等着牛群回来，果然，他们两个是一起回来的，这说明他俩在东苇湖那边整整搞了一天。我当时就想把他俩关起来审一审，可是，因为是成主任的儿子，我就犹豫了。可是今天全队的人都在议论，说成主任的儿子带大闺女钻苇子地，这事儿全队人都知道了。这事说轻了，生活作风问题，可是它能引起社会治安问题，这要是上升到政治的高度，那就是资产阶级和我们争夺下一代的问题，所以，这绝对不是一个小问题。”
大胡子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他俩才多大点儿，虽然不在一起和尿泥了，可也还是俩孩子，两家是邻居，两个孩子一直都好，一起玩，或者她帮他去放牛，有个啥啊，就算是搞对象，也没啥丢人的，订娃娃亲的也有。爱社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发洪水的时候那可是救了全村人的命的，真有人嚼舌头，也不用理他。”
眼雪亮说：“胡大队长，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孤男寡女地钻苇子湖能有啥好事儿？这不是丢人不丢人的事，这是治安大事儿。你说小，有多小，从前十六岁都当爹了。你说他俩搞对象，他们订婚了吗？有三媒六证吗？没订婚就可以算是耍流氓。成主任，我真的是为了你着想，孩子的生活错误也是生活错误，家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特别是领导干部的子女，生活错误不能犯啊！”
大胡子说：“你这是什么话，这怎么还扯上耍流氓来了？你和周本善你们整天往寡妇家跑，那才是耍流氓。”眼雪亮瞪着黄眼珠子说：“我那是监督四类分子家属，侦查阶级斗争新动向。”
归田大大左说：“你俩不要说了，子不教，父之过，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这事咱就先放下，明天你们就出发，把船弄回来。——要不这样，下午你俩都到我家去，我家有鱼有酒，我给你们饯行，也看看我是怎么教训儿子的，给我作个证。我教育完了，看怎么处理，全凭阎治安您发落，我不说半个‘不’字儿。”
大胡子明白，归田大左这是怕眼雪亮不去红旗公社，大胡也怕，万一眼雪亮去捣乱就难办了，他弟弟阎学秀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大胡子给眼雪亮递上一支烟，说：“眼治安说得也对，对孩子也要严加管教才好，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行就看什么‘帽子’合适，给他戴一顶，地富反坏，看来只能戴个‘坏分子’帽子。”
眼雪亮说：“戴帽子还不至于，但是处理是一定要处理的，不然全队人都带着女人钻苇子湖，那问题就严重了。这事儿家里管了，就是个家教问题；家里不管，可就是个治安问题了。”
下午，眼雪亮、大胡子两人跟着成归田去喝酒。柳云炖鱼，又拌个土豆丝，炒个土豆片，调个咸萝卜干，凑了四个菜。大胡子悄悄跟柳云说：“爱社回来别上他进屋，到外面躲着去，半夜再回来，最好今儿晚上别回来。”
酒下得慢，鱼下得快，三个人大半天了，柳云炖了两次鱼。天快黑的时候，爱社回来了，柳云竟忙得忘了大胡子说不让他进屋的话，没有在门外等着。爱社一进屋，柳云说：“爱社快去给妈挑担水去，锅都干了。”爱社转身要出去，成归田大声喝道：“你给我回来——跪下！”
爱社莫名其妙地转身跪下了，成归田从炕上下来，问爱社：“说！你昨天是不是带姬顺去东苇湖了？”
“是啊，你们吃的鱼就是我俩抓的。”
“还有别人吗？”
“没有，就我和姬顺。我是去叫拐宝了，他说他姐被他爹卖了，他正伤心，不去。”
成归田拿了绳子把爱社给绑了，拉到门外去，让他趴在那个大树根上，扒了他的裤子，露出屁股来。成归田不由分说，抽下自己的皮带来，照爱社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三皮带，爱社杀猪般地嚎叫：“啊——啊——你凭什么打我？我犯了什么错！”
“就因为你带女孩子钻苇子湖。”
“我哥带淑娴去牛棚你咋不打？”
“他们是排革命节目。”
“石头天天都带着玉莺儿你怎么不打？”
“他们是去学习革命道理。”
“我带姬顺是去放牛，放牛就该挨打？我们还捞回来了鱼，你吃着鱼，打着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从小你就把我放在乡下不管，见了我就因为我学习不好，就打我，你的几个儿子，你就打我打得多，打得狠。”
成归田无话可说，扬起皮带狠狠地照着爱社的屁股抽下去，屁股上的红印子渗出血来。
朴正东站在归田大左后面，知道他为什么打爱社了，一把抓住他扬起的手，说：“老成，你这不是打孩子的屁股，你这是打我的脸，是我没有教育好闺女，跟着爱社出去玩，我们给你家丢人了，成大主任，你放了爱社，我管好我闺女，不跟你家来往就是了。”
眼雪亮说：“朴正东，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成主任教育孩子没错，等出了事，再教育就晚了。”
这时候门口围了一些人。姬顺和成钢、玉莺放学一起回来，爱社叫成钢：“石头，快帮我把裤子拉上来。”姬顺问她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朴正东说：“没啥，不关你啥事儿，走吧，姬顺，咱们回家。”说着拽了姬顺回家去。
归田大左问眼雪亮：“老阎，你看行了吧。”
眼雪亮说：“我是说教育一下就行了，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哪想你真下手打啊，行了，也没出啥事儿嘛，走咱们回去接着喝酒，这大胡子也不知道出来拉一下，看把孩子给打的。”
成钢和玉莺儿把二哥扶进屋去，柳云赶紧拿出医疗箱来，给爱社消毒擦药包扎了。爱社说：“丢死人，让姬顺看到我屁股了。”
柳云说：“也别怪你爸打你，肯定是那个眼雪亮捣的鬼，今天他来就觉得不对，你爸怎么会请他喝酒？对了，一来大胡子队长就悄悄对我说，让你躲出去，今晚别回来。我这一忙也给忘了，没在门口拦着你，你就给闯进去了。你也不小了，记着，不能跟女孩子单独在一起。”
爱社说：“我懂了，男的和女的在一起，有了革命的名字就是工作；没有革命的名字，就是流氓。我爸整天跟田青阿姨在一起，也是革命工作；我带姬顺去放牛，因为没有起个革命的名字，就是耍流氓。”
柳云说：“不许胡说，胡说会惹祸的。”
爱社说：“我不是胡说，我要改名字，以后我的名字就叫革命，我看谁敢打我骂我。我放牛就是革命放牛，姬顺帮我去放牛，就是姬顺为革命放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