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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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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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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连载

第三十章

早上开饭的时候,各家按小队排队打饭,用盆端回去吃。

大胡子到成归田跟前儿,跟他说:“老成,盖房的事儿,大家也讨论两天了,归结起来就两条,一是回老地方盖房子,那就得把巴颜那边垒起一道防洪坝,那可不是个小工程。第二个方案就是在这北戈壁上盖房子,另建一个第十大队,但是这里条件差,困难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今年冬天就不好过,挖地窝子要被雪埋了,沙子石头,干打垒也打不成。我想把两种方案结合起来,就是等洪水下去,咱先回原来的地方,原来的东西还有一些,像木头啥的,能用的都用上。那边盖房子容易,干打垒,码草皮子,最不行就挖地窝子,得先有个窝,把能收的粮食收回来,过这个冬再想办法在这北戈壁栽树、开地,盖房子,用它个三年五年,好好地建个家园,这么大的洪水是百年一遇,也不会每年都来淹一回哈拉库勒嘛。我马上就去公社和县汇报,让上级早些研究,早作决定。”大胡子伸出大手在满是青胡茬子的脸上摸了一把,脸又黑又瘦。接着又说:“今天应该有送面粉的车来,我就跟着走了,这两天地里水也浇过了,要过几天再浇,没啥活,你多操心,别出什么事儿就行。另外就是把托儿所办起来,我看瞎子老婆就行,再找一两个,你决定。”

成归田说:“行,就这样,咱们打饭去。”

吃过午饭,县上送面粉的大车来了,大胡子跟着去县城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白沙包上依然蒸腾着热浪,马蛇子到处乱跑,很多人在水里纳凉。窝棚的阴凉下,东一堆西一伙的,有人在打扑克,人们只盼早点儿天黑,天黑后又盼着早点儿天亮。

菜园子牛百顺的大小子牛勇强的新媳妇马秀花,去沙包子后面的沙柳棵子里解手,刚蹲下来,褪了裤子,听到有声响,扭头一瞧,张克礼正趴在沙柳棵子后面朝着她的屁股看,她尖叫一声,提了裤子就跑。跑回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嚷嚷着:“全让人看到了,没脸活了。”说是要么送她回老家去,要么就让她去死。

张克礼吓坏了,他寻思着先躲起来,可是真是没有地方可躲,朝黑沙包子那边跑,他又怕狼,被牛家人打一顿不至于死,昨天才被打了一顿,也没咋样,要是遇到狼群肯定丧命,不被狼咬死也得被吓死。这看谁的不好,偏偏去看老牛家儿媳妇的屁股,真是找死啊。

在哈拉库勒谁不知道北有李广田,南有牛百顺,这牛百顺有六男四女十个孩子。六男有老大牛勇强,老二牛刚强,老三牛坚强,老四牛豪强,老五牛作强,老六牛勉强,个个都是虎背熊腰,打架不怕头破血流;四女有牛小梅、牛小兰、牛小竹、牛小菊,除了小梅像他爹,五短身材,圆脸阔鼻,厚嘴唇,其他三个,人人生得如花似玉。这牛百顺掌管着一队的菜园子,别说是一队的,就是整个儿十大队有谁敢不敬他三分,就是在整个儿超英公社,那也是有一号的,哈拉库勒的一队就是超英公社的菜园子。在哈拉库勒,就算不考虑炝锅的葱,单说打起架来,也没有哪家是个儿的。

牛家的窝棚前围了好多人,有劝的,有说的,也有悄悄看热闹的。铁匠郑七斤的老婆对木匠鲁传家的老婆说:“一个半大小子,看了就看了呗,她不说也没谁知道,偏又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像是多么光鲜的一件事儿似的。”

木匠的老婆说:“这是嫌姊妹们太多,闹分家,找由头呢,菜园子老牛花了那么多彩礼钱,这再给他们分出去自己过,那后边那几个可咋整,媳妇不好娶。”

马秀花只是哭嚎,牛勇强提了根棍子就要去找张克礼,被他爹牛百顺一把拉住,牛百顺说:“自家的羊自家牵,自己的孩子自己管,他爹妈还没死。”

小队会计张治国觉得脸掉地上了,远比牛家媳妇要丢人得多。他把张克礼抓过来,不由分说,按倒在地一顿暴打,就从裤腰里打出一本发黄的书来,捡起来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追问张克礼书是从哪里来的。张克礼说这书是放奶牛的王化成给他的。王化成就在跟前儿,他说:“全哈拉库勒人谁不知道我王化成是孤儿,不识字,哪来的书嘛。”

张治国把张克礼捆起来,说打死算了。他老婆王玉青已经在窝棚前的横杆上拴了绳子,说是要到那边陪儿子,给儿子做饭。张治国一屁股坐在沙包子上,仰天长叹:“败家的老娘儿们啊!想我张治国家且不能齐,何以治国!以后就叫我张误国好了。”

成钢想:“张克礼他爹也误不了国,可是为什么要起那么一个名字,叫治国呢?我以前叫炼钢,是大炼钢铁时起的名字,可以理解,但是不是也是因为我爸觉得炼钢很光荣,很有前途,才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我应该叫种田才对。生我的时候是在钢城包头,怎么会想到现在我会到鸡尾巴尖儿上来种田呢。”成钢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孩子,他还不知道张克礼他爹起“治国”这个名字,可能出自《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张治国当时就把那本发黄的书烧了,别人问他那是什么书,动那么大的气?张治国吞吞吐吐了半天,说:“是算命的书。”其实当作家真的不需要有什么学问,张克礼以后当了大作家,就全凭着读了几本他爹说的“算命的书”。

张治国毕竟没有把张克礼打死,只是把屁股打了个稀烂,费了张醒根好多的碘酒和消炎粉,张醒根说多亏县上送了药,不然这么热的天,这屁股非得溃烂溃脓不可。

牛百顺的儿媳妇终于不哭了,也没有上吊,见人的时候脸也还在脸上,五官清秀,楚楚动人,还挺爱出门的,见谁都打招呼,还帮学校里烧开水给老师和学生们喝,听说是牛百顺答应分家。

张克礼也没啥事儿,牛勇强的媳妇还来看过他,偷偷给他一块儿方糖。张克礼整天趴着,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好书”,一个人趴着看,见人就压在肚子底下,别人问他看的什么好书啊?他爱答不理地说:“新华字典。”

成钢去晓露那儿,晓露家窝棚前面支了个杆子,晓露那天带他和墩子到水里纳凉穿的那件白布小衬衫晾在上面,成钢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衬衫的一角往脸上贴了一下。晓露装作没有看见,扭过头去。晓露坐在窝棚底下,正在看书。

“晓露老师,墩子呢?”

“墩子可能到水里去了。”

“你咋不去?咱们一起找墩子去吧。”

“我不热。”

晓露靠边挪了挪,成钢在晓露身边坐下来,努力让自己和晓露隔开点儿。晓露冲成钢笑笑,嘴唇滋润,洋溢着美丽与温馨,成钢看了一眼便低了头。

“你要不要看书?”

“我的书没有带出来。”

“我这本《铁流》刚看完,你拿去看吧,看书能让人心静下来。”

成钢接过晓露递给他的《铁流》,是繁体字竖排版的。成钢说:“我不认识繁体字。”晓露说:“我也不认识繁体字,我就硬读。刚开始读可能会吃力,多读几遍就都认识了,任何好事情都要费些气力的。认识繁体字有好处,挺有意思的,还能打发时间。”成钢看看晓露说:“谢谢晓露老师。”晓露说:“不要叫我老师,我也没念几年书,是看文老师太累,怕他累倒了,试着帮他上课的。你就叫我姐姐吧,或者叫晓露也行,不要叫老师了。”

“好吧,晓露姐姐,我也喜欢这样叫你。”成钢说完起身走了,回去就开始读这本书,边读边猜,读得很慢,很费劲儿,不是因为这书好看,而是因为给他这书的人好看。成钢读这书,主要还是靠“顺”和“蒙”——就是不认识的字,先瞎猜。

几十年以后,张克礼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他说他小时候没有书读,就是靠读一本《新华字典》成作家的。成钢也有一本《新华字典》,他只是用它来查字,不是读,也不是经常用,是能不用时就不用,这也可能是成钢一直没能当上作家的原因。反正后来成钢没有成为作家,张克礼也没有吃上天鹅肉,再说,吃天鹅肉是犯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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