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耕说:“工作组不能代替生产队领导工作,必须尽快把哈拉库勒的领导班子建立起来。”他和其他两个成员走访群众,酝酿大队革委会领导的提名。
在社员群众里最有影响的几个人,滑头张醒根有问题,是被打倒的队主任;王占海娶了地主婆,贾瞎子的老婆身份不明,还有像眼雪亮太懒,李叫兽太坏……最后是选上了菜园子牛百顺当大队委会主任。牛菜园子没什么文化,政治觉悟不算高,朱耕叮嘱他:“老牛啊,你要多学习,一切都要按政策办,政策上不明白的,要多向上级请示。记住,少说话,最好不说话,最起码不要随便说自己的话。”
“不说自己的话,别咋说我哪里知道,说㞗不成,你这是让我当哑巴啊。”
“说报纸上的话,说上级领导的话。因为你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我不得不提醒你。”
“好,我懂了,就是说啥话都别自作主张,你放心,以后我就是放个屁,也考虑清楚啥时候能放,啥时候不能放;啥味的能放,啥味的不能放。”牛菜园子说着还就放出个响屁来,平时也没有憋屁的习惯,也就习惯地放出来了,还使了一把子劲儿,砰地一声,那个舒服。朱耕吓了一跳,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牛菜园子才觉得有些失态,老脸红了。
更让牛菜园子脸红的是大梅子怀孕了,老牛老羞成怒。打从学擀毡筒回来,马素芹就感觉大梅子不对,闺女大了当娘的就难免提着心,这回心就提到嗓子眼儿了。她对大梅子的举动时时在意,处处留心,甚至跟踪偷看,也没见她跟什么人单独来往,紧张的心也就慢慢放松下来。紧接着就秋收割麦子,又要早出晚归地跳忠字舞、学习政治,天天累得行眠立盹的,也没气力猜疑了大梅子了,看着大梅子又觉得没啥不正常,心也就稍稍放下一些。
这两天大梅子就不舒服,生过十个孩子的马素芹哪能看不出来,让她提心吊胆的事发生了,大梅子怀孕了,容不得她不承认。马素芹要领了大梅子去找张滑头给号号脉,再不就去县医院检查。
“妈,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没想到。”大梅子流着泪,带着哭腔。
马素芹心疼地把女儿拉到怀里,给她擦了眼泪,问:“跟妈说,那人是谁,妈替你做主。”
“是李靠天——他爹。”
听到“李靠天”,马素芹的心陡然放松了,接着又听到“他爹”两字,心又陡然被摔到地上,砰地一声七零八落。
“李靠天他爹?——李编筐啊!这不是畜牲吗?平常你爹把他当兄弟看,他竟然干出这种畜牲都不如的事情来。你给我说,这事儿是咋发生的?”
“到公社我们在招待所住,他堂哥给他了一个收音机。每天吃过饭,没事儿,我就到他屋去听收音机,那天我去的时候,他正喝酒,说好不容易弄到的猪头肉,让我尝尝,一起喝两杯,刚开始我只吃肉,后来他说喝两杯解腻,我就喝了,吃完肉喝完酒,我有些迷糊,还想听收音机,后来就那啥了。”
“他知道不知道你怀孕了。”
“不知道,公社回来后,我就没有再跟他单独说过话,他也没找过我。我还想这事儿就是这样过去吧,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可让我咋活下去啊。”
马素芹扶大梅子躺下,给她盖上被子,说:“别多想了,事情已经出了,也别太责怪自己了,有妈呢。”
“告他,要告他,让他蹲大狱!”牛菜园子一回家,马素芹就把他拉进屋,关上门小声地讲了大梅子怀孕的事,说,“都怪你,让闺女跟那个畜牲去学什么擀毡筒。”
牛菜园子一句话没说,一棵接着一棵地抽烟,他使劲吸了一口,烫着手了,他把烟屁股扔到地下,用脚碾了一下,对马素芹说:“她娘,你去把李编筐给我叫来,说我找他有重要的事儿,别的啥也不要说。”
马素芹一出门,牛菜园子就到孩子们的房间去,挨个屋子告诉:“我有重要的事儿,你们谁都别到我屋里去。”孩子们平时不是爹妈叫去,也没人敢去爹的屋的。牛菜园子告诉完,走到厨房去,拿出一把杀猪刀,回到自己的屋里去。
马素芹不多久就把李编筐领进屋来,对牛菜园子说:“来了。”
李编筐一进屋,看见牛菜园子阴沉着脸坐在桌前,桌上明晃晃地放着一把杀猪刀,吓出一身冷汗来。
牛菜园子也不说话,瞪着牛蛋似的眼珠子,李编筐扑通跪在地上,说:“老牛大哥,都是我酒后乱性后失德,要杀要剐,都是我罪有应得,你动手吧。”
牛菜园子说:“按照我的脾气,就一刀捅了你,一命抵一命。可是,我和你走了,剩下这两家老婆孩子一共是二十三口怎么办?他们怎么过下去,还不得相互残杀啊?你起来吧,是个男人你就坐下来,给我们一个交代,也是给你老婆孩子一个交代。”
“我去自首,判刑坐牢我认了。”李编筐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没坐下,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把杀猪刀,明晃晃的,又退了回去。
“你说得轻巧,我闺女咋办,你让她怎么活?就算她活下来,怎么嫁人?我要告你一个强奸,你就算是出来,你老婆孩子是谁的可就说不准了,但肯定不是你的。”
李编筐说:“你说怎么着,我去死,投河、上吊,我自己去死,求你放过我老婆孩子。”
牛菜园子说:“我放过你老婆孩子,你放过我孩子了吗?你要是没办法,我给你指个路,你家两个大孩子,是一儿一女,我家两个大的也是一儿一女。咱们两家换个亲,你家靠天娶我家小梅,我家勇刚娶你家文秀。”
李编筐朝前挪了两步,在牛菜园子对面坐下来,说:“让我想想。”
牛菜园子对马素芹说:“梅子她娘,你去炒两好菜,我和亲家喝两杯,让他好好想想。我这新当了主任,也该庆祝一下。”
马素芹说:“有啥好菜?你就去杀只老母鸡呗。”
牛菜园子拿起桌子上的杀猪刀,递给马素芹说:“把这刀拿去,让勇强杀鸡,多杀两只,孩子们也吃些。你还做辣子鸡,亲家爱吃这个。一会不要忘了让勇强来给他岳父敬酒。”
马素芹拿着杀猪刀出去,牛菜园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雪莲牌香烟来,给编筐李编筐递烟点火。说:“往后咱们当亲家,比当仇家好,你说对不?亲家。”
李编筐抽了一口烟,点点头。
抽了几支烟,李编筐才定下神儿,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确信这不是梦。马素芹端上酒菜来,牛菜园子对马素芹说:“你也坐下。”
马素芹添了酒,牛菜园子端起酒来让李编筐说:“老李,喝了这杯,你有啥只管说,我听着。”
李编筐端起酒杯说:“我还有啥说的,没脸说。”
两人一起把酒喝了,牛菜园子对马素芹说:“你也添上一杯吧。”马玉芹添了酒,牛菜园子又端起来酒来说:“既然广田老弟没啥说的,那我就再说一句,这事儿除了梅子,只有咱们仨知道,咱们喝了这杯酒,就把它咽下去,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任何人提这件事,老婆孩子也不能让知道。我们得往好里活,孩子更要往好里活,不能让这丑事把咱们的后半辈子和孩子的一辈子都毁了。”于是三个人一起端杯喝了酒。
马素芹说:“都吃菜,别只顾说话。吃了,商量商量婚事咋办吧。”李编筐眼睛盯着一块鸡肉,说:“一切都听你们的。”
马素芹问:“你俩说,肚子里的孩子咋办?”
牛菜园子说:“能咋办,生下来呗,咱们养,不管咋样,我都是外公,我让他姓牛,跟你李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孩子们马上就结婚,婚礼要大办,嫁闺女娶媳妇两家一起一次办了。”
李编筐端起酒对着牛百顺两口子跪下了,说:“我李编筐感谢你们两口子的大恩大德。”
牛菜园子对李编筐说:“刚说过了,不许再提这烂事儿,没有这事儿了,都过去了,现在咱们是亲家,没有谁对不起谁,赶快给我起来。”李编筐站起来,一口把酒喝了,有点儿苦。
牛菜园子对马素芹说:“去把勇强叫来,给他岳父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