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河西去,浩浩荡荡,波光粼粼;蓝天上,几只白尾巴老鹰在白云下盘旋;树木的枝头萧条了,林间满是金黄的叶子;沙包子没有往日的热浪,一望无际的沼泽和绿草地上漫散着雪白的羊群。在这绿地边缘的巴彦大沙梁子上推车的,挑担的,抬抬巴子的,来来往往运土,也有挥镐握锹装土的,一个个挥汗如雨。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开到大沙梁子上,从车上下来四个人,他们是王广禄,包志义,朱耕和下放的教授胡杨。胡杨不到五十岁,头发全白了,戴金边眼镜,面容消瘦,目光深邃,穿一身灰色中山装。
胡杨望着劳动的人群说:“这里不能建电站。”
朱耕上前对胡杨说,“胡教授,不是这里,这里是在挖排水渠,为了防止洪水期河水倒灌,要修个闸。我们说的要建个电站的地方在那边。”朱耕指着东边,“那边,这个大草甸子的东面,河的上游,修一条水渠过来,修个水闸,把额河水放进哈拉库勒来,让这片死水活起来,让黑水沟变成清水沟。知青说落差大,水量足,可以发电。”
胡杨扶了扶眼镜说:“哦,原来是这样,那要赶快去看看。要测量落差,计算流量流速,才能正确地配备发电机。”
王广禄视察了工地,他对包志义说:“社员们干劲很高啊,但工程量确实很大,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可嘉,但这要啃到什么时候去,县上刚刚分给你们公社两台东方红推土拖拉机,还没有通知你们开走,我想你们就派拖拉机手,直接开到这里来,现在推土,到开春把春耕也顺带搞完再说。柴油的问题县上给你们解决。”
包志义说:“我回去就派人,把拖拉机直接开过来,就是拖拉机手不够。”
王广禄说:“拖拉机手要培养,先派两个老师傅来,在队里的年轻人中选徒弟,学成了,就调到公社拖拉机站去。毛主席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你们的拖拉机和农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好。把建个修坦克的柳志平也派来,不用等你回去,一会去他们大队部打个电话,派人直接去县拖拉机站开拖拉机就行了。咱们去看看知青,他们的林队长不简单啊,有革命精神,也有革命智慧,提议修水闸同时建个小电站,这个建议就表现出全面看问题的思想方法。按照这个思路,我们搞水利和搞一切农田建设,都要通盘考虑,才能做到“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要好好把林泓渭这个典型树起来,保护好,宣传好,她可是北京来的。”
牛菜园子领路,王广禄等几位领导来到知青工地,知青们放下手里的活儿,热烈鼓掌,看到王广禄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他们刚来时,在县城受了王广禄的热烈欢迎和亲切接待。对于哈拉库勒来说,王广禄就是城里来的大领导了,在住地窝子的乡下,知青们见到住土块房子的城里人,虽然不是住砖瓦楼房的,也格外亲切。
林泓渭走上前,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哈拉库勒知青队队长林泓渭向首长报告,全队十一人,两人在学校代课,一人脚扭伤在宿舍休息,其余八人全部到齐,请首长指示。”
英姿飒爽的林泓渭让王广禄格外地欣喜,一定要把林泓渭树立成典型,轰动全国的典型,一定能够!
王广禄鼓励了知青们一番,最后说:“希望同学们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勇敢地面对一切艰难困苦。上山下乡,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是要有一段艰苦的路要走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也不是一个早晨就能建好的。我们要努力奋斗,在改天换地的伟大斗争中,把自己锻炼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他又紧握住老场院的手说:“老杨啊,我代表县革委谢谢你,谢谢你对知青同志们生活上悉心照顾,工作上严格要求。”
老杨说:“孩子们不够吃嘛。”
王广禄说:“让公社给解决一些肉,最重要的是队上要搞好副业,不搞好副业,就不能改善人民生活。”
牛菜园子说:“我们队有打鱼组,还有个养猪场,现在才开始,规模很小,猪场的饲料成问题,人都吃返销粮了,哪有猪吃的,夏天还好办,冬天恐怕是难过冬。如果有饲料,保证冬天给知青们杀一头大肥猪。”
王广禄说:“饲料的问题,粮食麸皮,我给你们批一些。再让公社的马料给你多分点儿。”
牛菜园子说:“那感情好,等杀猪的时候,我一定请领导们来吃肉。”
胡杨问朱耕:“什么时候去看建水电的地方啊?”
朱耕和王广禄耳语了几句,几位领导便上了吉普车,去东苇湖东面的东大坝工地去。
牛菜园子骑了马,就是从前成归田骑的那匹白马,一扬鞭就跟了吉普车去,一会就跑到吉普车的前面,这里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吉普车没有马快。
王广禄在哈拉库勒住了两天,成立一个“哈拉库勒水利工程指挥部”,指挥部组成人员是:总指挥朱耕,副总指挥牛菜园子、林泓渭,工程师胡杨。决定修建哈拉库勒水电站,令水利局立即派技术员来重新测量设计。大胡子负责生产队的农副业生产。
两台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轰轰隆隆开进了哈拉库勒,前头装着推土铲,后面拖着五铧犁,五铧犁后面挂着圆盘耙,圆盘耙后面拉着播种机,长长的红红的两大串机械,开过来,轰轰隆隆,哗哩哗啦,像火红的龙,一直开到大队部前面的广场上,并排停了下来。两台拖拉机上下来四个人,是柳志平和三个拖拉机手,一台拖拉机两个人开。
大胡子从学校那边过来,他正带几个人盖厕所,远远看见拖拉机来,就赶过来迎接,拉着柳志平的手说:“修坦克的柳志平,你把拖拉机给开来了,这下水利工程不用愁了,土石方上大冻前肯定能完成。”说着领师傅们去食堂,安排做饭。
不多时,牛菜园子骑了白马来,他刚送走王广禄,抽空儿回家一趟,和马素芹“不正经”后,想着眯一小会儿,一下就睡到日偏西了,快马加鞭赶到大队部,拖拉机才到不多久。
柳志平说:“我说两件事,一件呢,听说分工地分东西两处,是为了人不挤不窝工,但是拖拉机不能两边儿放,要放在一起,维修加油,师傅的食宿也方便一些,本来人就少,换个班,也方便。第二就是赶快先四个年轻人,跟着学徒,我们四个都不保险,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叫回去两个,公社没有富余的拖拉机手。就是不被抽调回去,四个人也没办法三班倒,不能充分发挥拖拉机的作用。”
牛菜园子和大胡子商量,安排牛刚强、大郎杨勤、还有王文远的儿子王玉成学开拖拉机,本来大胡子说钱解放也可以,眼雪亮听说要选拖拉机手,就不让阎志强在学校混了,让他学拖拉机。阎志强的成分好,就让阎志强去了。柳志平说多选几个更好,大胡子去告诉钱解放,钱解放说:“都争着抢着要干的事儿,我就不争了,干啥都是建设社会主义,下雪了我还是拉柴火,每天都能给别人送去温暖,也不少挣工分。赶马爬犁也不比开拖拉机简单。”
吃完饭,柳志平对大胡子说:“安排人把这些农机上的土擦了,再用机油抹布擦一遍,然后盖上蒲草帘子。我们要上工地了,这里只好麻烦您了。”说完就去发动拖拉机,摘了后挂的农机具,两台大红的东方红拖拉机前面装着巨大光亮的推土铲,开出哈拉库勒,向着西南方向——巴彦那边开过去,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拖拉机开到大沙梁子下,牛菜园子骑着白马早就到了,首先是安排师傅们的住宿。同时也宣布牛刚强和阎志强,杨勤和王玉成,分两组跟两台拖拉机的师傅学开拖拉机。
拖拉机停在一个大水坑子边儿上的一片鹅卵石滩上,滩上泛着白色的碱末儿,长着些红色的碱草。牛刚强围着拖拉机转了好几圈,激动得蹦跳起来,唱着歌。一会儿,刚吃完饭的人,有很多也都跑来,不知是看拖拉机还是看牛刚强。
“牛刚强,唱一个。”大家起哄,让牛刚强继续唱。知青们除了许文阁,都来了,他们一起唱起来。
春风吹,马达响
我开着拖拉机
在辽阔的田野上
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
我为公社耕地忙
手握操纵杆
心向红太阳
千里戈壁变良田
祖国边疆更富强
……
“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牛刚强当拖拉机手了,人走时运马走膘,牛不走运架火烧,不服不行。”说话的是郑河郑老别,他是队上贫下中农代表,光棍一人,看到眼雪亮和王文远的儿子都当了拖拉机手,就觉得自己这个代表白当了,吃了大亏,在郑河的概念里,没占便宜就等于吃亏,他因此又觉得自己是最能吃亏的人,有人说吃亏是福,他又常常觉得自己是有福的人,将来会有福。相信将来会有福的郑老别,眼前总是觉得吃亏,甚至是吃了大亏,不论什么事,他都要骂几句,一般也都不指名道姓,也不至于惹恼别人的拳头,这一次他是没有把握好,竟直呼起“牛刚强”了。
牛刚强应声质问:“郑老别,你在哪儿乱放什么狗臭屁,你要架火烧谁?”
郑河说:“我是说那头白脸黄老犍不走运烧死了,把大成子烧进监狱里去了,要不然,这拖拉机手还不定是谁当呢。”
“你这是替大成子叫屈吗?大成子有人命,枪毙了。”
郑河马上闭了嘴,嘴上又没占上便宜,就算是打了个平手,可是郑河觉得吃了大亏,郑河想起了那句至理名言——吃亏是福,觉得自己是在为日后积福,也就坦然地离开了,回地窝子听童小宝“讲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