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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上午捡了柴火堆在河边儿上，中午吃了学校的羊肉疙瘩汤，下午早早儿的就放学了。放学路上，老李家的二儿子急粥和老牛家的老六豪强打了起来。别看急粥比豪强大一岁高半头，打架压根儿不是豪强的对手，急粥鼻青脸肿地回家了。
十几岁男孩子三天不打架，皮肉就痒痒，菜园子牛百顺说：“都是闲的，你让他打三天土块，看他还打架不？”打土块就是和一大堆黄泥，用黄泥装在木头模子里，端到土坪上去扣出来，晒干了直接用来砌墙盖房子，没有机械的时候，砖坯子就是这样制作的，不过哈拉库勒人说的“打土块”，打出来的土块比砖坯子大好几倍，一个壮劳力一天能打一千五到两千块，应该是最累人的农活儿了。男孩子爱打架可能就是闲的，不上学了，在队里干活儿挣工分的半大小子就很少有打架的。后来的专家们说是什么荷尔蒙作怪，那时候的人不懂什么荷尔蒙，就说是没啥事儿干闲的。也确实没啥事干，也没啥好玩儿的，课间就是滚铁环、打沙包、踢毽子、打尜尜……都玩够了。无聊至极的是冬天挤墙根和夏天压摞摞，还都险些出人命，谁再敢玩这个，老师抓住就罚打手心、跪砖头。
男孩子玩斗鸡，不是拿鸡来斗，是蜷起右腿在左腿的膝盖上面，用左手抱了右脚，单腿独脚跳着去撞别人，或压或挑，不光靠力气，也还要有些技巧，以把对方撞倒，或撞得对方双脚落地为胜，再不就摔跤，这可能是最古老最永久的游戏了。女孩子绝不挤墙根压摞摞，也不斗鸡摔跤，女孩跳皮筋、踢毽子，冬天还喜欢踢脚，面对面，手拉手，左脚右脚内侧交叉相踢，要唱着踢脚歌——
小皮球
架脚踢
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八二五六
二八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八三五六
三八三五七
三八三九四十一
……
循环往复地唱着，有节奏地轻轻地跳着踢着，一会儿脚就暖了，脚暖了全身就暖了。有人说“小皮球”指我国成功爆炸的第一颗原子弹，“马兰花开”是指位于新疆的核试验基地马兰，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马兰是真的，马兰精神不假。
深秋了，天凉地湿，布底儿的单鞋，也没袜子，脚就凉了。姬顺和文慧踢脚，马尾辫儿一甩一甩的，牛豪强看得出神，张着嘴，眯着小眼睛，嘴角流出口水来，他伸出胖胖的黑黑的手一把抹去了口水。
放学的路上，豪强跑前跑后，一蹦三跳地盯着文慧看。
“哎，耗子，你那对老鼠眼看啥呢？”急粥拽住豪强问，他把豪强叫“耗子”，“豪子”“耗子”差别也不大，没毛病。豪强眨眨眼，小声对急粥说：“你和我妹竹子，我和你妹文慧，你看咋样？”
急粥说：“什么咋样？你想咋样？”
牛豪强说：“你看你想歪了不是，我是说交个朋友，谈谈那啥，跟过家家一样，也不当真。”
急粥说：“过你妈，你也不看看你和你妹长的那样儿，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先撒泡尿自己照照。”说着两人就打起来，成钢他们几个也没有谁敢去拉架，女生吓得挤成一堆儿。打了一会儿就不打了，急粥就鼻青脸肿了。
那时候打架不管有理没理，也不管吃亏占便宜，一般回家是不说的，因为说了就也不管有理没理，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都得先挨家长一顿揍。急粥回家就没说打架的事情，他虽然皮肉上吃点些亏，可是嘴上占了便宜，心里还是爽的。牛豪强虽然打架很豪强，可是被人揭了丑，心里就很憋屈，实在是忍受不了，就带着他妹妹竹子作证，去急粥家告状。俗话说背后教妻，当面教子，当着豪强的面，急粥他爹李编筐把急粥摁在长板凳上打了一顿屁股，滚圆丰润屁股上抽出了一道道的血印子，看得牛竹落了泪，跑回家去向菜园子牛百顺告了他哥牛豪强的状。
菜园子牛觉得这样打来打去也总不是个事儿，就杀鸡摆酒，亲自请李编筐两口子来家吃饭，说两个孩子都有错，也都没啥大错，就是都不会说话，都别往心里放，就算过去了，也不要争个谁对谁错了，还批评李编筐打孩子不该下那么狠的手。让豪强跑大队部张醒根医生那里去给急粥拿药，豪强没有挨揍，自然遵命，不在话下。
因为孩子打架，哈拉库勒的牛李两大家子的家长推杯把盏，称兄道弟，关系从此非同一般。李编筐是地主家庭出身，上过洋学堂，当过记者，解放后当过老师，后来就下放回到农村，因为见多识广，挨饿时就当盲流来新疆投奔他堂哥李玉林。李编筐本事不小，五湖四海，无所不知；三教九流，无所不晓；吹拉弹唱，声声响亮；煎煮烹炸，样样拿手；吃喝嫖赌，全都干过；耕耘稼穑，任嘛不会。李编筐脑子好使，心眼子多，手也巧，学啥都快，只是干农活不咋样儿，不是不会，是不肯，他说自古以来，干农活都是出力多获利少的，要想过好日子，靠种地不行。种地还不如生孩子，地种得再好，收成是公家的；孩子是自己的，生多少都是公家给口粮养活着，上学不花钱，还给补助。李编筐老婆生了十一个孩子，男孩子个个清秀帅气，女孩子人人端庄娇美，哈拉库勒人谁家不羡慕，就连在全超英公社大名鼎鼎的菜园子牛百顺都不敢小觑他，往门口一站，就是一个加强班啊。
一场酒喝的，牛李两家不说就成了朋党，也总比其他人家近便一些，投桃报李的，也常有些来往。人们都说他两家有望结成亲家。这不，大梅子一见靠天，心就怦怦直跳。大梅子比靠天大四岁，常言“女大三抱金砖”，大三岁大四岁也差不多，大梅子想，这年龄正合适。可是靠天想都不想，他想着张克礼的姐姐张淑娴，也不知道人家上了初中能不能看上他。
小三队的孩子还是一起上学下学，豪强和急粥第二天就又一起打闹了玩耍了，牛竹也总是甜甜地叫“急粥哥”。文慧总喜欢跟墩子挨着，急粥又总是找姬顺拉话儿。成钢觉得豪强和竹子就常有些尴尬，他和玉莺儿倒是跟豪强竹子说话多一些。豪强对成钢说：“有我豪强在，没谁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以前张克礼说玉莺儿是成钢家的童养媳，玉莺儿就当着大家说：“别听他胡说，石头哥的妈是我亲姑，我是石头哥的表妹，再胡说我就告老师去。”成钢和玉莺是坐一辆解放车来的哈拉库勒，于是同学们就都相信了。
豪强问成钢：“表妹可以当老婆吗？”
急粥说：“表妹也是妹，怎么可以当老婆？”
姬顺说：“可以的，《红楼梦》里，林黛玉就是贾宝玉的表妹，本来宝玉是要娶黛玉的。”
张克智说：“女不看《红楼》，你看《红楼梦》，太不要脸了。”
朴姬顺对张克智说：“你回家问问你妈，她也看过《红楼梦》的，不信你问问她贾宝玉是谁，她保准知道，如果她不知道，就算我真的不要脸。”
“好像我妈还真的知道《红楼梦》，她说我哥一天到晚像贾宝玉似的。”张克智自言自语地，大家就都笑了。“有那么丑的贾宝玉吗？真是母不知儿丑啊！”
玉莺儿说成钢是她表哥，别人也当成钢是她表哥，老师也当是她表哥，在玉莺的少先队员表格上亲戚一栏里，玉莺填上了姑姑柳云，老师知道柳云是成钢妈。其实亲戚真的没啥关系，你当是，不是也是；你不当是，是也不是。可是，成钢越来越容易想起一句俗话来，叫“远亲不如近邻”，姬顺是成钢家的近邻。
姬顺家的地窝子在盖了，盖好了她就不住成钢家了。姬顺只在玉莺儿家住了一宿，就不去了，她说玉莺儿娘问得太多了。成钢也有这样的感觉。
成钢不想姬顺家的地窝子盖得太快，可是，事情总是与愿望相违背的，你越不希望它快，就越觉得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