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又在大会议室打地铺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马土匪、马哈㞞和干瞪眼三个人赶的三辆大车,把六男三女九个知青送到巴彦的大沙梁子,也顺便送些工具和吃食去,古丽和圆圆留下在大队部的学校教书。
大沙梁子上,沙包子村的男女劳动力已经摆了阵势,按照水利技术员用仪器测量打的桩子,划线开工。这是一群很有挖大渠经验的人,分组分工,均匀散开,装土的,抬土筐的,也有人挑着担子,担子颤悠悠的。要在大沙梁子上开出一条深渠来,把挖出的土,运到下面去筑成一道围堰。
有几辆拉拉车,男劳力拉车,妇女装土,是效率最高,出活儿最多的了。爱国拉着满满的一车土,没走对路,陷进沙坑里,淑娴忙跑过来推车,“一——二——三”,两人一起用力,把车拉出沙坑。
爱国说:“咱们都退婚了,在一起人家会说闲话的,对你不好。”
“退婚了,又没有退爱情,再说也不是我跟你退的婚。”淑娴脸红了。
听到爱情两个字,爱国的心怦怦地跳,奋力拉车,淑娴在后面推着,小跑起来,到地儿,两人一起抬起车辕,把车架子竖起来,车斗里的土就全都倒出去。回头看,三辆大车已经到大沙梁子上的大地窝子前,工地上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跑去看知青,像看电影一样热闹。很久都没有放电影了,好像所有的电影都被批判了,有是还被定为大毒草。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年轻人,还有姑娘,人们围在大地窝子前,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爱国和淑娴放下拉拉车,也跑过去。
菜园子牛百顺站在一个小土包上,左手拄着铁锹,右手向前招呼着,大声对人们说:“大家伙都来了,咱们就开一个短会,上面给咱们分来十一名知识青年,是咱们哈拉库勒的一件大事,现在请领导讲话。”
于是,工作组组长朱耕讲话,县知青办主任葛大旺讲话,最后是知青队队长林泓渭讲话。林泓渭讲话的时候,许文阁就站在她身边,他是步步紧跟林泓渭的,从北京跟到哈拉库勒来了。
张淑娴看到许文阁,“啊”了一声,脸色煞白,爱国连忙扶住她,“淑娴你怎么了?”
“没事,我有些头晕。”
爱国扶淑娴找了一个芦苇捆子坐下,“你等着,我给你倒碗水去。”
“老邝叔,有开水吗?淑娴晕倒了,可能是着凉了吧。”爱国端了个搪瓷缸子进了食堂,急急忙地对老广东说。
老广东邝发顺说:“晕了?那不是着凉,是肚子里没食儿。这丫头也是的,好好的老师不当,非要干这遭罪的活儿,眼看就天寒地冻了,抬筐拉车的,她这身子骨那能吃得消。我这儿还有一包方块儿糖,你拿两块儿给她冲一缸子糖水,喝了就好了。”
爱国端着一搪瓷缸子糖水从食堂出来,不见淑娴,他四处张望,看见淑娴和一个男知青在不远处的铃铛刺丛边上。爱国走过去,快到跟前儿的时候,那男知青走开了,淑娴通红着脸,眼角挂着泪。爱国把搪瓷缸子递给淑娴,说:“糖水,老邝叔给的,放了三块方糖呢,趁热喝了。”淑娴接过缸子喝了一口,泪水就滚下来,“爱国,对不起。”
“你说什么呢?——那个知青你认识吗?”
“是我认错人了。”
“我还以为他欺负你了。”
“给,你也喝些吧,好甜呢。”
“不了,你自己喝吧,你身子弱,工地上伙食挺好的,你要多吃一些。”
“大家都定量,多吃谁的啊?我够吃,倒是你可能吃不饱。”
“我有力气,多挣工分就有补贴粮,我不会把你饿着的。”
“听大胡子队长说,你爸快回来了。你爸回来,咱俩就把婚结了,我不想什么前途工作啥的了,啥也不想了,让你一辈子养着我。”
“好,我养着你,走,你回地窝子休息一会儿吧。”
“不,我跟你去拉土。”
两人回去取拉拉车,牛刚强拉着满满一拉拉车土从旁边过去,嘀咕道:“都退婚了,怎么还在一块儿啊,也不怕人说闲话?”
许文阁挨了张淑娴一顿臭骂,悻悻地往地窝子走,他做梦也没想到还能遇到张淑娴,谢天谢地的是张淑娴并没有纠缠的意思。
在地窝子门前,林泓渭问许文阁:“那姑娘是谁啊,你认识她?”
许文阁说:“我不认识,一个神经病,认错人了。”
“那她咋知道你的名字?”
“她打听的呗,我咋知道。”
林泓渭觉得许文阁肯定有事儿,但这不关自己的事儿,也不想追问,再追问反而像是自己在乎他似的,听他说那姑娘是神经病,就越发地感觉许文阁这人不仅不单纯,而且不地道。
淑娴听大胡子说爱国他爹归田大左快回来了,是她今儿早上来工地的时候,到爱国家去,看到大胡子还跟柳云说:“老成嫂子,县上说可以去看老成了,他在公安局挺好的,你有空就去看看他吧,看样子没啥事儿。该有事儿早就有了,这都一年多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听大胡子这么说,淑娴就觉得爱国他爹是快回来了。
“归田大左”现在一点儿不左,那时候“左”就等于革命,“右”就是不革命或者反革命。“归田大左”被当成日本特务抓起来了,不论是不是特务,他都不属于左派了,“归田大左”这个名号,就只剩下“归田”了,叫起来和“龟田”没啥区别,哈拉库勒人都觉得就是“龟田”,肯定没错是日本特务。
柳云准备去探监,她连夜把家里面粉都炒成了炒面,还放了糖和油,满地窝子都是香甜的气味。柳云撕了一个床单,在灯下缝一个个小口袋,灯光昏暗,她戴着高度近视镜,简直就是瞎缝。
“石头,你来帮妈缝吧。用小口袋装炒面,一次打开一袋儿,你爸吃着方便。”
成钢飞针走线,缝得又快又好,针脚又密又匀,柳云笑了,“石头这针线比我做得还好,家务活样样都会,以后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你,可是有福。”柳云夸成钢,无非是让他干家务活不烦而已。成钢想起了玉莺儿,爸爸要是没有问题了,玉莺娘可能会让玉莺儿回哈拉库勒来看成钢,成钢觉得自己有些想玉莺儿了。
柳云是搭了队上送葛主任马车去县城的,大胡子向葛主任介绍了柳云,让葛主任到县城照顾一下。到了葛主任家门口,葛主任留赶车的甘嶝岩吃饭,对柳云说:“大嫂也进来坐坐吧,吃过午饭,等下午再去拘留所。”
柳云和甘嶝岩跟着葛主任进屋,屋里很乱,手里端着个尿盆,对葛主任说:“老葛,你带客人到饭店去吧,小芹回家了,我才下班,妈这儿还得收拾。”
葛主任对柳云说:“不好意思,家里很乱,我妈瘫在床上,有个亲戚家的姑娘在这帮忙,回家去了,我爱人在食品公司上班,也顾不上收拾。你们先坐一会,我收拾一下,咱们去人民饭店。”
里间儿的门没关,柳云看到老人躺在床上,她放下手里拎的旅行包,脱了衣服,进屋去对床上的老人说:“我帮您收拾一下可以吗,我当过医生的。”
老人点点头,柳云对葛大旺说:“葛主任,你给我倒一盆热水来,拿条毛巾来,卫生纸也要一些。”
不多久,就把老人收拾干净了,喂了水,喂了药,还给老人做了按摩。老人拉着柳云的手说:“好闺女啊,谁家的媳妇啊,可是祖上积了德了。”
“这哪是夸人,分明就是数落我呢。”葛大旺的老婆刘秀莲小声对葛大旺说。葛大旺说:“咱们本来就照顾得少,小芹也不怎么会侍候,让妈受苦了,她唠叨两句,就让她唠叨呗。”
刘秀莲也不再说什么,赶紧收拾屋子,一会屋子也就整洁了。刘秀莲对躺在床上的婆婆说:“妈,我们带客人去吃饭,给你买好吃的带回来。”
刘秀莲的婆婆说:“这是谁家的媳妇啊?”
刘秀莲说:“人家是公社的,来县上办事,我们不认识。”
婆婆说:“我还以为是你们找来侍候我的呢。你们去吧,要好好招待人家,可好的一个人儿,一点都不嫌乎我。”
吃过午饭,赶大车的甘嶝岩说:“老成嫂子,你去办事,我车就停在葛主任家门口,我等你。”
柳云说:“邓师傅,你就不用等我了,我也没啥事,就在这儿待两天,帮葛主任照顾一下老人。你们看行吗?”柳云看看葛主任夫妇。
刘秀莲连忙拉了柳云的手说:“太谢谢你了,嫂子。”又让葛主任送柳云去拘留所探监。
干瞪眼赶大车回到哈拉库勒的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学,他去学校告诉成钢:“你妈过几天才能回来,让你带好你弟弟。”
看天色还早,干瞪眼没有卸马,赶了车去学校原来的那个大木头房子那里去拉木头,队上已经派人去拆那个木头房子,木头拉回来盖厕所,大胡子说要抓紧,上大冻就不好干活儿了,得先把木头拉回来才能开工。大胡子负责盖厕所的事儿,他说明天就带张滑头去县城,老码头那块儿有个木头厕所,是俄罗斯人盖的,牌子得很,让张滑头仔细画张图回来,张滑头是哈拉库勒最有文化的人,他会画建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