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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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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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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连载

第五十七章

午后阳光明媚,红梅摘下皮帽子,明媚地笑了。钱解放和红梅、拐宝装了两爬犁柴火,解放把拐宝㨄到柴火上坐着,去赶自己的爬犁,红梅跟在解放的爬犁后面赶着牛,两个爬犁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雪路上,轻轻松松。解放不时地回头看红梅,红梅今天穿的很干净,人就更加漂亮了。她昨天回去就洗衣服,里外都洗了,撑在火炉和火墙上烤,有的是柴火,火墙烧得烫手,衣服不到半夜就烤干了。钱解放看赵红梅,红梅就冲解放微笑,眼睛眯着,眼线长长的,弯弯的;黑黑的睫毛翘着,又密又长。

越往前走,树林就越是稀疏一些,茅柳丛中新柳条一簇簇,红红的,绿绿的。拐宝说:“解放哥,明天咱们不要这么早就回吧,我想割些柳条,我跟胖子叔学编筐,正琢磨出几种新编法。”

解放说:“柳条子多得很,粗的细的都有,带个镰刀来,要多少有多少,不耽误啥,一会儿的事情。”

拐宝说:“我不想回家编,我爹总是唠叨,说我是瘸子,就得好好读书,只能凭脑子,以后当干部才能好好活着。我不想干整治人的事,我觉得胖子叔说的对,艺不压身,老百姓还得靠手艺活着,我想学的多了,可是我爹人缘儿不好,人家都不愿意教我。”

解放想起老师教育他的话,不由得笑了,“拐宝啊,我的老师教育我,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别总是抱怨父母,要靠自己才行。”

拐宝说:“你这话好像是教育四类分子子女的话,不过挺有道理的。”红梅看看解放,又回头看看拐宝,好像是看懂了,冲这边点点头,又冲那边点点头,笑着。

解放赶着爬犁带着红梅赶的爬犁,拐宝坐在爬犁上,快要到树林边儿的时候,坏分子孙子庄的爬犁停在路上,他靠着一棵大杨树在抽烟。孙子庄也是贫下中农,原先还是公社干部,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人告过,也被人打过,也没把他咋地,他的胆子就越发大起来,竟然打上了社长老婆的主意,眼看就要得手了,正要脱衣服,不幸被仇家给盯上,捉奸捉双。包志义老婆说是被孙子庄强迫的,结果孙子庄偷鸡不成蚀了全部的米,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发配到哈拉库勒管制劳动。

孙子庄拦住解放,把他拉到一个灌木丛后面去,说:“你假装什么积极,柴火装得不能再装了,这么早就回去,这不是害我们吗?也害了你自己。按照你这样的干法,赵狗屎还不得让你一天拉两趟,要不也得只给咱们半天工分。现在最麻烦的就是你带着赵狗屎家的哑巴和瘸子,他们哪里是跟你拉柴火,就是来监督你的,活儿都是你干的吧,他们来回坐着爬犁子,回去跟他爹汇报,还不得往死了整治咱们啊。”

解放说:“不会吧。”

孙子庄说:“我不跟你说会不会,你现在就把柴火卸掉一半,天黑了再回去,要不然的话,这荒郊野林子的,出点啥事也说不定。别忘了你是地主崽子,你怎么积极也当不了贫下中农。”孙子庄威胁地瞪了解放一眼,转身走了,回去赶了爬犁,不知道去哪儿“装孙子”去了。

解放蹚过厚厚的雪,回到爬犁子跟前,红梅看着他,那眼神在询问,“他叫你干啥?有什么事吗?”解放看得出红梅眼里的意思,红梅用眼睛跟解放说话,她说的不复杂,解放看得懂。青春的少男少女交流往往不需要语言,他们心有灵犀,灵犀就是简简单单。

解放对拐宝说:“你们就不要来拉柴火了,或者不要跟着我,不用走这么远,在近处捡一些,全当是玩呗,你家又不缺柴火烧,有我给你家拉柴火,又多又好。”

拐宝欠了欠身子说:“解放哥,回家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昨天晚上我爸问我,‘你们大半天就拉回柴火来,又多又好,那些四分子,出去的早,回来天都黑了,拉些麻秆一样的茅柳枝子回来,两爬犁也不顶你们的一爬犁,看来这工分给高了。’我赶紧说不是那么回事,树林子大雪都没膝盖,哪里能捡上柴火,不就是到处找些死茅柳枝子砍下来吗,不好找,半天找不到几根。我们拉的柴火是解放夏天伐木的时候把树杈子堆在哈萨克房子了,那家哈萨克他认识,那家有个姑娘跟解放是同学,叫娜孜古丽,我们还在她们家喝奶茶了,她还给我姐奶疙瘩。我是想跟你说,咱们以后出来早一些,回去晚一些,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些四类分子也太不像话了,他们那样糊弄不过去,我爹好骗,群众不好骗,越是没柴火烧的人家越是精怪得很,什么坏事都想得出来。”

解放说:“那好吧,咱们现在把柴火拉到林子里去,卸掉一半,晚些再回去。”爬犁赶到茅柳丛后面去,卸了一小半柴火,又煞好了绳子。解放说:“咱们到树林子转转,给你找个拐棍儿。”

解放朝红梅招招手,又向林子里指一指,红梅就在一棵小树上拴了牛,跑过来,跟着解放和拐宝一起朝林子里慢慢地走去。走过一道小沟,解放把拐宝搀过去,红梅看解放扶着拐宝走,心里很感动,脚下一滑,摔在沟里。解放回头看,连忙伸出手去拉红梅,嘴里还说着:“小心点儿,慢慢走。”

红梅拉着解放的手站起来,看着解放,忽地张开双臂,扑到解放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拐宝看了一眼,转身朝前一拐一拐地走了。解放被红梅抱着,“松手——红梅——不能这样?”解放忘了红梅听不见。红梅望着解放,眼睛水汪汪的。解放脸红心跳,感觉周身火热,汗珠子从脑门儿上滚下来,落在红梅的脸上。他想推开红梅,却没有勇气。他拥抱着红梅,脸贴在她脸上,心里却在骂自己——流氓,骗子,不是人!在解放的意识里,抱人家,不跟人家谈对象,就是骗子;跟人家谈对象又不想和人家结婚,就是耍流氓。解放并没有想过和红梅谈对象,更没想过结婚。好大一会儿,解放轻轻推红梅,红梅松了手。解放朝前走,红梅跟着,拐宝没有走多远,他们三个走到一起,谁也没有说话。

深一脚浅一脚,在林中的雪地里转悠,都沉着脸,各有个的心思。红梅除了公母动物追逐配对外,人的公母间亲密在电影上看见过,大多是坏人;现实中也撞见过男女搂搂抱抱,可都是偷偷摸摸的,一准不是好事,好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可是刚才,她控制不了自己,在她搂着解放的时候,像滔滔春水决堤,澎湃淋漓;又像春风拂柳,温暖缠绵。她真想让解放永远地抱着,化成水,再冻成一座冰雕。

拐宝拽一拽解放的袖子,“解放哥,你看那儿。”顺着拐宝手指的方向看去,河边上,一个人在蹲着割什么,像是在剥一个头死牛或是一匹死马的皮,一大群乌鸦围着蹦来蹦去,几只老鹰在天上盘旋。他们走过去,一个哈萨克小伙,直起身来,看看他们说,“我认识你们,你们昨天到过我家,我在羊圈里劳动,看到了。”他又对解放说,“我妹妹说你是她的同学。这个牛是滑倒摔死的,皮子我剥走,要向公社报销。肉就送给你们吧,没有正式宰杀的牛肉,我们哈萨克不吃。”

哈萨克小伙剥了牛皮,又帮着开膛,把肉分解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叠了牛皮,绑在马鞍后面,骑上马说:“你们再来,可以给我带一些莫合烟吗?我叫塔斯肯。”

解放说:“可以,一定给你带。”

这小伙是娜孜古丽的哥哥,古丽的哥哥骑马走了。解放把牛肚子里的粪倒了,牛肚子翻过来,在雪地里摔打抖搂一通。解放对拐宝说:“这头蹄杂碎一点也不能丢,过年都是好菜。我和红梅去把爬犁赶过来,你在这儿看着,别让老鸹把肉弄脏了。”

拐宝说:“我都半年没吃肉了,上次吃肉还是在白沙包子分的一小块牛胖子的家的死牛肉。”

也不知道是因为去年雪灾,还是因为今年的革命,公社没有分肉给社员了。

解放带了红梅去赶爬犁,解放在前面走,红梅在后面跟着,洁白的雪地树影斑驳,斜阳把他俩的身影拉得很长,解放没有回头看红梅。

一会儿,解放和红梅赶着爬犁过来,拐宝已经把肉砍成一大块一大块的。肉都装在解放的爬犁上,解放把拐宝㨄上红梅牵的爬犁子,拐宝问:“你喜欢我姐吗?”解放说:“喜欢,可是……你别怪我。”

拐宝说:“我不怪你,谢谢你没有把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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