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玉莺儿这几天就住在成钢家，她爸去乌鲁木齐接她妈和她奶奶去了，玉莺儿对这件事好像并不多么开心。她的事情成钢从来不问，问不好不是被怼，就是把她惹哭了，她哭了不容易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成钢欺负她了呢。欺负女孩子在大人眼里是坏孩子，你在外面和男生打架，回家没人骂你，如果主要的错不在你，可能还夸你勇敢，你要是跟女生发生争执，回家保准挨一顿胖揍，胖揍就是把你揍胖了。一般的情况都是男生对女生敬而远之，并不是不喜欢女生，是怕招惹麻烦。
成钢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想你妈么？”
“不想，她总是让我练功，我练不好就打我，”玉莺说。
“那你不想你奶奶吗？”
“我奶奶也不喜欢我，她总是和我妈吵架，吵架就拿我出气，只有我爸心疼我。”
玉莺儿说她爸心疼她，眼泪就流下来。成钢又觉得自己问多了。
放学回到家天也不早了，玉莺儿和成城去逗黑虎，成钢抱柴火帮妈妈烧火做饭。一家人就是一个小食堂，两口大铁锅，一个里面烧一锅包谷面糊糊，另一口锅里，底下焖了羊肉土豆，上面放了蒸箅子，蒸箅子上熥了窝窝头。晚饭刚刚做好，成钢家的大男人们都回来，这很平常，不平常的是二哥抱回一只狼崽子，和小狗黑虎差不多大。
小狼崽子一放到地下，小狗黑虎跐溜一下就钻得没影儿了。小狼崽子在地当间儿瑟瑟发抖，不一会儿，黑虎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到处闻闻，也在狼崽身上嗅嗅，开始伸出爪子扒拉狼崽子，把狼崽子吓得连连后退。狗仗人势，一点儿不假。
“这刚养了狗，现在又要养狼，明天会不会弄只狗熊回来养啊。”成钢妈吓得躲到炕里边捂了被子说。玉莺爬上炕去挡在成钢妈前面说：“妈你别怕，它还没有黑虎厉害呢。”成钢和弟弟因为二哥用兔子换回黑虎的缘故对二哥抱回狼崽子的事不说话；大哥跟他二哥本来就有点儿不对付，怕影响关系也不说话；因为二哥套兔子给自己下酒，一张兔子皮卖给外贸公司是四毛钱，相当于最好年景的三分工，两张兔子皮就能打一瓶老白干，成归田说：“让他们玩两天就送回去，现在天黑了，也不能扔到外面去吧。”成归田喝了一口酒，很显权威地说。
狼崽子留下了，跟黑虎在一起，倒也不闹。一夜成钢家四周都有狼叫，第二天一早，队里的一匹马的后腿被狼掏去也一块肉，正赶上公社最好的兽医在哈拉库勒，给那马用了药缝了针，那匹马的命保住了，但以后就落下了残疾，跑起来总是一瘸一拐的，倒也不影响干活。成钢的二哥对那匹马特别好，有什么瓜子爆米花的都给那匹马吃，用马也专挑匹马用，用那匹马拉车的时候，他帮着马一起拉。那个小狼崽子，后来送给巴依哈孜了，巴依哈孜用个铁链子锁着当狗养，招得四面沙包子上都有绿眼睛在闪光。巴依哈孜家的牲畜都在牧业队上，每天有亲戚用铁皮桶给他送牛奶来。
玉莺看到巴依哈孜家门前大柱子上拴着的小狼崽，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二哥抱回家的那一只，玉莺在成钢家喂它吃过东西，还抱过它呢，说是要送出去，原来送到这里来了。她走过去，蹲下来摸一摸小狼的脑袋，小狼就匍匐在地，眯起眼睛来。玉莺摘下手套，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剥了给小狼，小狼舔一舔，用舌头卷进嘴里去，咯嘣咯嘣地吃了。“喂——那是只狼！不是狗。”一个胖胖的男生，站在十几步外对玉莺儿喊。脸像个南瓜，鼻子眼睛什么的，感觉和脸是平的，黑棉裤掉了两个扣子，圆鼓鼓的肚皮露在外面，肥嘟嘟的，他叫牛豪强。
玉莺回头看一眼牛豪强说：“我知道是狼，这只狼认亲戚，这是我二哥的狼，认识我。”
玉莺说着起身回教室，牛豪强后退了三步，给玉莺让路。从来都是别人给牛豪强让路，让得慢了就挨拳头，有谁见过牛豪强给别人让路？今天玉莺可是让同学们开了眼界。
“不怕狼的人比狼还可怕。”牛豪强说。
另一个男生用袖子抹一下流出来的黄鼻涕说：“她还说她和狼是亲戚，是他二哥的狼，她一个独生女哪来的二哥。”
“她可能是神经了，也可能是狼精上身了。”
人们觉得玉莺不正常，有人就跑去报告老师，“老师，柳玉莺可能是疯了，她和狼说话，还说那个狼是她亲戚。”
文老师教育那个学生说：“不要乱猜疑，更不能随便说，那样会伤人的。小动物天生都不敌视人类，动物园里小老虎可以抱着照相。小熊也跟人很亲，这不奇怪。小动物咬人，是自卫，要是它觉得你没有危险，就不会攻击你。不过对你不熟悉的动物，那怕是家养的，都不要去招惹。别乱说了，玉莺养过那只小狼，所以她不怕，你们可千万不要去招惹那只小狼。”
那个同学没有很懂文老师的话，将信将疑地回教室去。
刚打过上课铃，贾瞎子来了，他带着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个头和成钢差不多，比成钢瘦一些，黑黑的脸上还长着些饭癣，像是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贾瞎子把他拉到文老师面前。
文老师刚往烟袋锅子里装了烟，划一根火柴对着烟袋锅子抽一口，烟点着了，文老师又抽了一口烟，问那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子。”
“你姓什么？”
“姓狗。”
“还有姓狗的？”教室里笑声一片，文老师向同学们扫了一眼，笑声就停止了。“笑什么笑，就是有姓苟的。”
文老师又对二狗子说：“苟二狗子，这名字不好听，咱们改改吧。”
贾瞎子说：“不姓狗，他姓贾了，我儿子跟我姓。”
文老师问二狗子：“愿意姓贾不？”二狗子说：“姓啥都行，不姓啥也行。”
文老师说：“那我就给你登记，姓贾，名——，文老师想了想，——叫敦瑀吧。户口还没登记吧，登记的时候注意改过来。”
贾敦瑀个头不高，却很有把子力气，下课的时候，为了不让同学们小瞧了他，他把文老师做的一个投篮球的架子，像鲁智深倒拔春杨柳似的拔出来扔到沙包子底下去了。
为了防洪水，门市部建在沙包子上面的，学校是借用了门市部的库房，所以就在这个沙包子上。公社给发下个篮球来，没有地方玩，文老师就用个木头杆子钉一块木板，让铁匠打个铁圈圈装上，给同学们投篮玩，也就是让学生知道还有篮球这种玩意儿。二狗子贾敦瑀就没有见过篮球，他不知道那竖着根杆子上钉着块有铁圈圈的板子是干啥用的，觉得碍事，怕同学们下课打闹撞到上面，就给拔了。
听了贾敦瑀的解释，文老师笑了，让贾敦瑀把篮球架弄上来。贾敦瑀跑到沙包子底下去，费了挺大劲把那个架子扛起来，向沙包上爬了没几步，就摔倒又出溜到沙包子底下去。
同学们都看着贾敦瑀笑，文老师说：“成钢，你去帮贾敦瑀同学把篮球架子弄上来吧。”
牛豪强笑了，“这么陡，全是流沙，有十个成钢也弄不上来。”
成钢从丢下篮球架子的地方像滑滑梯一样，一屁股就滑到了贾敦瑀跟前，他和贾敦瑀两人把得救架子抬起来，向西走了，围着沙包子转了大半个圈，绕到北面上学来的路，从那个路上把篮球架子抬到了教室门前，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两人累得坐在教室门前，满头是汗，喘着粗气。
篮球架又重新栽好了。
老师没有批评贾敦瑀，只是总结了几条道理。
一、不动脑筋，只想显示本领，肯定会出洋相，甚至会惹祸。什么“不知不为过”，你不知道就鼓捣，就是过；二、一个人有再大的力量，仅靠自己也办不成大事，连一个篮球架子弄不上来，人得有人帮，万事不求人，可能就是等死；三、什么“直脾气，喜欢直来直去”，那不是好话，直来直去啥事也办不成，做事做人要动脑子，该绕弯的时候就要绕弯。
文老师说：“每个人都应该承担他自己行为的后果，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犯错误就改。苦难，也不都是因为犯错误的结果，比如遇到天灾，所以犯不犯错误都难免要经受，苦难可能让人成佛，也可能让人成魔。”
听了文老师的话，成钢的心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文老师让成钢和二狗子贾敦瑀，打扫一个星期厕所，他说劳动可以是惩罚，也可以是勉励。
文老师领着同学们背了一条领袖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洲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下课了，玉莺儿对成钢说：“我们是交路达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