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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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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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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连载

第一百二十六章

哈拉库勒那边,下午,贾瞎子赶马爬犁拉着牛菜园子到了大队部的时候,雪停了;天空蓝得像蓝宝石,感觉天空和天空笼盖下四野,都冷得嘎巴干脆,一碰就会哗啦粉碎;冷风飕飕如箭,家畜野兽都躲了起来,就连树上的乌鸦也不知都藏到哪里去了。

牛菜园子去找马土匪,贾瞎子去牵那头空胎奶牛,因为风雪大,牛都没有放出去,不多时也就把牛牵到了食堂山墙旁边,那儿背风;牛菜园子也找来了马土匪,马土匪既是宰牛高手,也是穆斯林,穆斯林讲究,宰杀牲畜要念经的,哈拉库勒有回族,还有几户哈萨克,所以宰杀牲畜也是要讲究尊重穆斯林的规矩。

贾瞎子和马土匪宰牛,堪比庖丁,且不在话下。菜园子牛又叫来了大队保管老胡同,帮着宰牛收拾过秤入库。几个人搭把手,马土匪用绳子绑倒了牛,向西祷告一番,利刃刎牛颈,下手轻快,牛并没有多少挣扎,须臾血尽眼闭。

“宰牛了,要分肉?”问话的是朴正东,他赶着爬犁从东大坝工地来。朴正东在工地拉柴火,郑铁匠的铁匠炉子没有炭了,朴正东卸了柴火就赶了爬犁回沙包子,打算在家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装了炭拉回工地去,还不耽误出去拉一趟柴火。

“分啥肉,这是给公社宣传队宰的牛,他们被风雪困这儿了,三五天走不了。”

“不分肉,我就回了,还没吃饭呢。”朴正东说着要走,牛菜园子叫住他说:“你回去告诉成归田,让他明早跟你去工地吧,带上铺盖卷儿就行。”

朴正东答应了一声,赶爬犁走了,菜园子牛连忙去招待屋拜见公社副主任秦大腌缸,聆听其指示教诲。说起牛菜园子和秦大腌缸,那也是老熟人了,先前秦大腌缸腌咸菜,大多用的是菜园子牛百顺种的菜,长征公社其它的生产队,蔬菜只种洋芋和南瓜,一来省事,二来可以饱肚子,补充粮食的不足。腌咸菜和秦大腌缸和种菜园子的牛菜园子不算患难好朋友也算是贫贱老熟人。只是这两年来往少了,一来是哈拉库勒遭了一场洪水菜园子被冲了,紧接着就来了一场革命洪流,生产也被冲了,菜园子好几年都没有恢复,上不了台面的秦大腌缸倒是被冲到台上去了,当了公社的二把手,那气势一下就大起来,因为是新兴的造反派,就显得比一把手包志义还要多占些风头。

这突然发达的人,最忌讳老熟人。正如庞涓之与孙膑,李斯之与韩非,陈胜之与耕佣,秦腌菜缸之与牛菜园子……

秦大腌缸不腌菜了,牛菜园子也不种菜园子了,两人几乎就没见面,现在这一见面,总有些别扭,却多了不少的恭敬,特别是牛菜园子,这个粗声大气,不损人不说话的家伙,自学成才,都会恭维了:“秦大——大——秦大主任,我这样称呼您,得解释一下,现在的领导不分大小,都叫主任,一个生产队的领导叫主任,像巴依哈孜那样,管个小门市部,就他和他老婆两个人,也叫主任,我们队的赵狗屎,管几个四类分子,也给自己封个‘主任’,就他一个人,叫什么‘贫下中农管制四类分子委员会’主任……您是正经的大主任,管着近万口子人呢,是国家的人,拿着国家工资,吃着商品粮,您才是真正的主任,这不是不好区别吗,我就叫您是秦大主任。”牛菜园子是习惯了把秦副主任叫“秦大腌缸”或是“大腌菜缸”的,有的时候也叫他“大腌”,随口差点儿秃噜了,急忙恭维一番,给圆了过来。

哈拉库勒乃至全长征公社的人,只要算个人物的,都有外号。喜欢起外号,叫外号,这几乎成了一种文化,我们姑且叫它“外号文化”,这种文化源远流长,而哈拉库勒人喜好这种文化成癖,可能与那个叫“小上海”童小宝说书讲故事有关,没有什么文娱活动,老爷儿们冬天闲得蛋疼,喜欢聚起来听童小宝说书,尤其喜欢听《水浒》,童小宝还讲“更好听的”,那得给钱才讲,是公开的秘密。

一个人的外号不是哪一个人起的,一开始可能有很多外号,叫着叫着,就剩下一个公认最贴切的,也最能突出这个人特点的,别的就被淘汰了,没人记得,就好像没有过。秦大刚,被人称秦大缸,从字音上看不是外号,后来就被称“大腌菜缸”,就是正经的外号了,进而简捷演化成“大腌缸”,就很有意思了,很容易让人想起“大烟”或是“大阉”来,这个“大腌缸”的外号就流行起来。哈拉库勒人不把这个叫“外号”,而是叫“名号”,名人都有个“名号”。

秦大腌缸从蓝色干部装的上衣的上面口袋里掏出一合群英牌香烟,抽出两支来,递给菜园子,牛菜园子伸出双手,捏了一支,左手捧着,像是怕掉地上摔碎了似的,低眉顺眼,百分恭敬地抿在嘴上。秦大腌缸把剩下的一支叼在嘴上,从上衣的下面兜里摸出个白色铝壳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火,就窜出一股汽油味儿来,就是王麻子家的凤和凰说的汽车放屁的味道。他把烟头对着打火机的火苗儿吸了一口,发出红色的亮光来,秦大腌摁着打火机的手向牛菜园子伸出一些去,菜园子赶紧凑过头去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好烟,真香。”菜园子牛百顺说。

秦大腌缸本来是有老婆的,长得还不错,秦大腌缸腌咸菜的时候,喜欢结交游手好闲的男人,照顾缺雨少露的女人,就冷落了自己的老婆,在秦大腌缸造反夺权,乱哄哄的时候,他老婆跟着公社食堂打柴火的一个年轻人跑了。

往事不堪,目前地位悬殊,秦大腌缸跟牛菜园子也没啥好聊的,打几句官腔便也无话可说。牛菜园子自然说些招待不周,请多包涵之类的话。秦大腌缸又掏烟,牛百顺拿出烟荷包,说还是莫合烟劲儿大,抽着过瘾,于是两人各抽个自的烟,烟雾缭绕的屋子里更加沉闷。

“看这天气,河面倒是一夜就可以封冻过车,路可是一两天通不了,秦主任可能得在哈拉库勒多住几天了,我刚找人宰了头空胎牛,给您和宣传队的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我去看看牛宰完了没有。”牛百顺说着起身要出去,这时候老胡同推门进来,连门都没敲,喘着大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牛百顺说,“老牛,你快去看看,那个叫兽李英俊带着些女人孩子要分肉,就要动手抢了。土匪可能挡不住,都拿着刀呢,要动自己割,也没法挡啊。”

菜园子牛对气喘吁吁的老胡同说:“你别急,不就是割牛肉吗?又不是割人肉。”

秦大腌缸掏出群英烟来递给老胡同,老胡同接过烟来,点着了吸了两口,气就喘匀了。他说:“我们刚把剥完皮,李叫兽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冲我说,让我先给他割一块肉。我说这牛是给秦主任带的宣传队宰的,不是分的。李叫兽说了些啰嗦话就走了,没想到一会儿就围了很多人,妇女、孩子,还有老人。”

菜园子牛百顺说:“公社主任还在这儿呢,就敢动刀抢了,我看这李屁癫应该叫李疯癫才对。秦主任,我看还是您去讲几句话吧,绝大多数的群众是通情达理的。”

秦大腌缸心想,你个破菜园子,想拿我当挡箭牌,你当好人,耍我啊?他对牛菜园子说:“队上的事情我不好直接讲话,你先处理吧,群众也要讲个组织性、纪律性嘛,否则就成了一群土匪了。”

“好吧,秦主任好好休息,等着晚上吃牛肉。”菜园子说完带着老胡同——胡同理去看牛肉,心里说:“弄好了吃空胎牛的肉,弄不好吃我菜园子的肉。”

哈拉库勒差点儿发生抢肉事件,说起来还是因为闲的,是那个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李英俊闲着惹出来的事。

叫兽李英俊,现在是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学生叫他“李贫代”,古丽故意用哈萨克的口音把“贫代”叫成“屁颠”,汪圆圆故意学着古丽的口音,于是“李贫代”就成了“李屁癫”,学生也跟着叫,虽然李英俊为此发过几次火,也打过学生,但终归法不责众,也就只好默认了这个大家叫他“李屁癫”,只是倔强地不答应,人们叫他外号“叫兽”的时候,他是欣然应允的,虽然他也隐约地知道,大家叫他“叫兽”并非他自己理解的“教授”。

今天是星期天,房子本来也不怎么严实,老婆看着那屁大点儿的柴禾堆,舍不得烧,屋里像冰窖似的,队里的麦子被王化成烧光了,连麦草都没得烧,李英俊的老婆王青春嘴里骂着“王化成这个挨千刀的”,㧟了个柳条筐子出门去,她要到大马棚那边儿划拉些草渣子粪末子什么的回来,煨一煨炕。三个儿子都挤在炕上,围着破棉絮,流着清鼻涕。

李英俊钻出门去,裹紧了空荡荡的棉袄,逆着西北风,向大队部那边去,叫兽屁颠李英俊,屁颠着进了大队食堂,大食堂有些日子没有开火了,老广东邝发顺也到工地上做饭去了,平时要是大队有人吃饭,于水仙就在工作组门边那个小房子做了,端到工作组或者是大队办公室去吃。这两天是因为公社宣传队来了,才开了大食堂的门,于月仙叫喊了郭美丽来帮忙做饭,才点着了火,屋子大,一时半会儿烧不热乎。现在家家吃回销粮,用钱买或用工分换,队上也没有一粒余粮,公家的人定量也卡得死死的,想混上一口半口吃食,那怕是几颗瓜子儿,就是屁颠完整个村子也休想。

李屁癫叫兽想要到木工房去,木工房和铁匠铺子整个冬天都是生着火的,这两个地方绝对不可能缺烧的,也就一定会暖和。

李屁癫要到木工房去,刚好碰见老胡同和马土匪在宰牛,就煽动起了一场抢牛肉事件,这也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一上纲上线,可就不是一般的事件,这让李屁癫后来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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