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阿山梦蕉的头像

阿山梦蕉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5/18
分享
《额河情》连载

第六十章

钱解放第一次把满满一爬犁柴火卸到大队部门口的时候,军宣队来了。军宣队就三个人,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还有一个也是副组长,都穿四个兜的军装,哈拉库勒人不知道他们的军衔,只知道他们叫刘建军、李占江和萧长山。刚来,还没有外号,后来也没有,孩子们都叫他们是解放军叔叔,社员们称呼他们是刘组,李副组和萧副组。

军宣队一来,哈拉库勒人就有很多的议论,穿着黑棉袄,或是白羊皮的,抄着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几处或高或矮的墙根下晒着太阳,像乌鸦一样缩着脖子的,或是伸着脖子的。生产队马圈的墙根下面,李英俊和阎学良在下憋死牛,一群人在谝传子。

“是不是运动要结束了?”

“你没看报纸吗?看也没有用,你也不识字,运动要继续深入,形势大好。”

“说那些都没有用,这都快一年没有分肉了,洋芋也没有,口粮不够吃。”

“别说吃肉了,烧的也没有,四类分子拉柴火,就是胡日鬼。”老落后周本善说着,捏着鼻子擤了把鼻涕,甩在雪地上,用袖筒抹了抹鼻子,鼻尖儿红红的,老落后把手抄进油亮的袖筒里。

“大胡子说今年公家不给拉柴火,要自己准备过冬的柴火,早知道有四类分子给拉,我他妈的扛柴火累得像个鳖孙似的。”李英俊抽了一口烟说,他穿蓝色干部服,补了补丁,但比其他人干净整齐一些。李英俊有文化,上过初中,在老家还当过老师呢。

阎学良赢一盘,伸手向李英俊要莫合烟,他接过李英俊的烟荷包,听有人说,“四类分子就那么几个,全队的贫下中农都等着他们给拉柴火,那还不都得冻死”,阎学良抽了一口烟说,“四类分子太少了,要是全队有一多半四类分子,贫下中农的日子才好过些。”

阎学良的眼上有块疤瘌,原先人们都叫他疤瘌眼,四十来岁,也是个有家有口的人,他对自己家一点儿也不上心,除了吃饭睡觉,就不在家待着。对他家以外的不管是什么却都特别关心,谁家有几口人,几男几女;谁家自留地里种的是洋芋还是白菜;谁家养几只鸡,公的还是母的;谁家老婆怀孕了,啥是时候怀上的;特别是谁家的女人跟谁家的男人有来往,或者眉来眼去,更是逃不脱阎学良的一双疤瘌眼。现在阎学良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公认的正式的外号叫“眼雪亮”,跟他的本名阎学良谐音,很有些奇妙。于是,哈拉库勒再无阎学良,只有眼雪亮。

眼雪亮说:“知道吗?地主儿子钱解放和赵狗屎家的闺女好上了,钱解放去大队部拉柴火,不跟四类分子一块儿被管制了。这算不算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大队部的门前,有一块方形的场子,是平时开会用的,平场东南角有一棵大柳树,钱解放拉来的柴火就卸在大柳树下。钱解放半下午就拉了柴火回来,这两天红梅没有跟他去树林子,解放跟拐宝说,让他告诉她姐,不能跟解放去树林,那是会把解放给害死的。拐宝答应不让她姐去树林找解放,还说要他教红梅认字,拐宝是上完了小学的。

解放在大柳树下边儿剁柴火,把柴火剁成一尺来长,整齐地码放到办公室的门边的墙根上。办公室有三间,现在军宣队就住在这里。军宣队没有什么新动向,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出来,他们除了在门口立起个杆子,装了个大喇叭,就是召集领导和群众代表开了一个会,听情况,听意见,不表态。

钱解放在码柴火,“解放,你看,那谁在那儿瞧你半天了,是不是找你的。”晓露在解放身后说。解放直起身来朝着晓露指的方向看,是红梅站在大队部的西墙角上,看到解放和晓露在看她,就退到墙后去了。

“你啥时候来的,吓我一跳。那是红梅,她是个哑巴,自己逛着玩呢。”

晓露笑笑,说:“我知道她是红梅,在白沙包就认识了。军宣队叫我来,说试广播,我进去了。”解放也是在白沙包就认识晓露了,看一眼就让他心跳,这不,又心跳个不停。晓露不仅让成钢脸红,更能让解放心跳,特别是她那一笑,不张扬,还带着些许的忧伤。

解放码好柴火,去大柳树的柴火垛那儿拿了斧子回家,他走到西墙去看,红梅早就走了。大队办公室门前的大喇叭响了:“社员同志们,哈拉库勒大队广播室,现在开始广播,请听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是晓露的声音,清亮,甜美。

军宣队来哈拉库勒的时候,春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哈拉库勒人可能已经忘记往年的春节是怎么过的,吃的什么了,以后的春节也许不会记得,但是今年的春节每一个哈拉库勒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大队没有办年货,各家也没有放鞭炮,归田大左看了报纸上号召过个革命化的春节,就在大年三十的那天下午召集全队社员开了个大会,观看十大队文艺宣传队表演革命节目《大海航行靠舵手》,晚上吃忆苦思甜饭——就是用大铁锅煮土豆皮,里面撒些麦麸子。墩子说:“好吃,凡是猪能吃的,人都能吃,要是把土豆皮洗干净了,不带泥和羊粪,再放点儿盐就更好了。”

过了春节就刮了寒流,寒流刮过就来了军宣队,军宣队来了,哈拉库勒的春天也跟着来了。

超英公社第十大队取消了小队,三个小队合并了,小队长变成了小组长,小队会计变成了记工员,大队部变成了大队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

归田大左因为过革命化春节;还有只给少数懒汉家里拉柴火,这对全体贫下中农很不公平;还有就是整天带个戴眼镜的娘儿们排练节目,没干什么正事儿,队上的草圈子都给人拆了,干草全都糟蹋了;快一年没有分到肉了,只有些咸鱼块,那还是大胡子带人捞的,腌的;最重要的是他提拔的赵狗屎揭发成归田包庇四类分子,给四类分子高工分,还要提拔地主儿子钱解放当大队干部。尽管这些情况都不完全属实,但是群众意见是相当重要的。明里不动声色,暗地里使劲儿的张醒根当了十大队队委会主任,归田大左任副主任,胡子奇被解放了,继续当生产队长,任队委会副主任。大队队委会分了工,张醒根是一把手,手下有贫专队的赵狗屎,治安委员阎学良,负责“抓革命”;归田大左的工作是协助大胡子“促生产”,原先三个小队队长变成了组长,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产。

大胡子又到大队部上班了,他以前总爱说的一句名言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现在他让姜木匠做了一块牌子,钉在办公室墙上,红漆白字写着:“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大胡子卷了一支莫合烟,一头细一头粗,叼嘴上,划根火点着了,抽一口,咳嗽两声,“有点儿呛,抽两天就习惯了,你来一棵吧?”大胡子把烟荷包递给成归田,说,“这烟味道不错,是文老师加工的。”成归田接过烟荷包,撕下一条报纸来,卷了一支,他以前不怎么抽烟,自从抽了大胡子给他那一袋特供莫合烟后,这抽烟还真的上瘾了。归田大左点了烟,抽两了口,咳嗽三声,说,“味道是不错,这个烟没有特权,谁都可以抽,也不比那个特供烟差。”

大胡子说:“文老师加工这个莫合烟是买给供销社的,没有分等级,烟杆子上中下都混在一起,烟叶也是用一样的。”

大胡子和成归田在办公室抽烟,炉子上坐着奶茶壶,奶茶香混合着莫合烟刺鼻的味道在屋里缭绕,两人也没有什么事做,一切行动等着听张醒根指挥。张醒根没有来办公室,他去会议那边去领导田青和张淑娴,看她们教宣传队跳革命舞。

张醒根现在是哈拉库勒最大的人物了,可是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所以一直没有名号,现在,自从开始闹什么大革命,大家都觉得张醒根这个人滑头得很,背后里都叫他“滑头”,叫着叫着,就叫到当面里,成了正式的外号了。

归田大左本来已经成了哈拉库勒事实上的一把手,现在来了军宣队,成立革委会,还真的搞群众投票,自己成了实际上的三把手,听着跟三只手差不多,说白了就是个生产助理而已。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归田大左这样想。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