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林泓渭一开完会,就带着知青们回工地,行李在工地上,伙食也在工地上,吃住都得回到工地去,马土匪和马哈怂两人赶了两辆大车,把知青送回工地去;其他的社员,有媳妇的都没有回工地,留在家里过夜了;光棍们则回到工地去,在家里也没人给做饭;那些没结有婚有父母的后生,有的在家,有的也回了工地,像成爱国和张淑娴。
晚上,唐牌子很知趣地跑去牲口王那儿去喝奶酒,跟秦主任说:“我去大老王那儿喝酒去,晚上就不回来了,有事您就派人去叫我。”秦大腌缸和眼镜田青一人一间屋,不到半夜,秦大刚就出了房门,把门关了,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眼镜的门口轻轻推开门,那门是虚掩着的。
一大早儿,秦大腌缸就给县上打电话,得知河面已经半封,大渡口已经停摆,公社宣传队只能暂住哈拉库勒,等待河面结冰的厚度足以撑得住卡车通过,布尔津南面西面都是河,通往长征公社没有桥。秦主任和宣传队队长眼镜田是既来之则安之,宣传队员们在大队会议室里,烧着劈柴柈子打扑克,脸上都贴着白纸条,像是在闹鬼。
秦大腌缸吃完早饭,先来大会议室看看宣传队员们,看也没啥事情,正想回到招待屋去睡一会儿,补一补昨晚整宿折腾欠的觉。晓露带了成钢来找秦大腌缸,成钢没有进来,在房山墙那边。
晓露对秦大腌缸说:“秦主任,我先去把广播收拾好,再检测一遍,然后也没有什么事儿,我想去古丽那儿去,离这儿不远,有事就去派人叫我就行,田队长知道的,就在文老师家的隔壁。”
秦大刚说:“这雪下的,这天冷的,工地也去不了,去了也没法儿演出。你想去哪儿就去吧,古丽是谁?”
晓露说:“古丽是下乡知青,在学校当老师。”
玉莺儿问晓露:“晓露老师,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晓露看看眼镜田青,田青对玉莺儿说:“去吧,和晓露姐姐一起,不许乱跑。”
晓露说:“田队长放心吧,我找个绳儿,把她拴结实了,牵着。”
玉莺儿、成钢跟着晓露进大队办公室的时候,牛菜园子已经走了,去牲口王那儿看牲口去了,大胡也正想出门,他要回家收拾一下出门的东西,等墩子赶爬犁来接他,他要带了哈拉库勒马爬犁运输队去公社领今冬的第一个任务。
大胡子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白色搪瓷茶缸子来,对晓露说:“这奶茶刚烧的,还有大半壶呢,你们喝吧,喝热乎了再拾掇机器,没啥事儿就在这待着,天挺冷的,这屋里暖和,走的时候把门锁上。这把钥匙给你吧,走的时候留给老牛,他要是不在的话,放我家去就行了。我今天就要去带爬犁队去公社给牧业上运饲料。”说完把钥匙从腰带上解下来,放在桌上,转身出门去。
晓露送大胡子出门,说:“胡大爷,天冷雪大,穿戈壁过大河的,要小心。”
大胡子说:“戈壁无路,到处是路;风雪冰河,没有阻隔。走了,胡大会保佑我们的。”晓露站在门口,目送着“胡大爷”在风雪中大踏步向前走去,一直消失在前面那个房子的那一面,才转身回到屋里。
成钢已经端了热水瓶,倒开水烫了杯子,倒奶茶给晓露和玉莺儿。晓露的“胡大爷”烧的奶茶特别好喝,三个人喝完了半壶奶茶,洗了茶缸,放进大胡子的办公桌柜子里。试过了广播,又重新放到货柜上,盖上报纸;封好了炉子,晓露拿了大胡子放在桌上的钥匙,带着成钢、玉莺出办公室,锁了门,朝古丽住处去。
古丽住得不远,过了路,向西,在学校的对面,就是文老师的隔壁,原来是大老王住的,是哈拉库勒第一家有院子的住宅,和文老师家的院子连在一起,中间儿隔着一道矮墙,也就齐胸高,是老王打的。那时候,老王跟文老师的丈母娘说:“隔着这道墙是两家人,拆了这道墙就是一家子了。”可是,这道墙没有拆,老王娶了解放他妈韩佳玉,搬去韩佳玉那儿去住了,又打了哈拉库勒的第二个院子。
现在,老王曾经住过的小院,是结婚半年多的李靠天和大梅子的家,知青古丽、汪圆圆的宿舍。晓露对这儿很熟,去公社当广播员前,她在这个小院跟钱解放一起盖过厕所。解放是晓露跳革命舞的舞伴,是曾庇护过她的韩佳玉的儿子,也是曾相互暗恋过的人。
晓露是想要到钱解放家去的,她觉得应该先去看古丽,晓露专门给古丽带了一大包大白兔奶糖,是刘建军托人从上海买了寄来送给晓露的,晓露没舍得吃,全带来哈拉库勒了,一半给妈妈,一半就来送给古丽,早上在办公室,给成钢、玉莺一人两块儿。大白兔奶糖在哈拉库勒是传说中的,公社和县上都没有卖的。
院子里已经下了厚厚的一层雪,天上还飘着雪花儿,大梅子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房门口,见晓露进了院子来,便打招呼道:“是晓露啊,快点进屋,看雪下得这么大。”
晓露说:“小梅姐,你好啊!”
说着就看见李靠天从外面挑水进来,晓露赶紧让开路,边对大梅子说:“小梅姐,你快进屋吧,成钢带我来看看她老师古丽和圆圆,我过一会儿去你屋。”
古丽和圆圆听到院子的说话声,从屋里出来,蹦跳着给李靠天让开路,跑到晓露跟前儿去了。
古丽拉着晓露的手说:“昨天我以为你会来呢,等到很晚你都没有来,就和圆圆一起去了解放家。解放今天去公社了,他们成立一个马爬犁运输队,解放可是赶爬犁的老手了,领导让他当运输队的队长,让他当队长的领导就是你爸。解放今天去给牧业运饲料去了,一大早就去沙包子集合了。”古丽兴高采烈地讲解放,忽然觉得有些不合适,含羞说:“解放今儿早临走的时候来对我说,晓露来了,一定要带去他家吃饭。”
古丽说着领了晓露进屋,汪圆圆跟在后面,上次是跟了古丽去晓露家吃饭认识的,只见那一次,也还不算熟悉,晓露比较地娴静,她还是听古丽讲晓露当过盲流,跟着妈妈流浪要饭,还被管制审查。解放的妈妈,跟队上来的工作组请求让晓露跟她去喂猪,队上领导也说喂猪好,不跟外人接触,等于隔离,便于审查。工作组的朱耕组长觉得有道理,这才让晓露去喂猪,没有弄到贫专队去管制,如花似玉的,跟猪在一起最安全。韩佳玉不让晓露风吹日晒,不让她出汗受累,白天干活有老王和自己陪着,晚上睡觉,她就和老王在晓露隔壁的仓房里搭个铺,这些都是解放讲给古丽的。
李靠天把水挑进屋了,大家也都跟着进了屋,靠天把水倒进水缸,回身对身后的晓露说:“你们进屋坐,我得把水缸挑满了。”大梅子说:“都先到古丽屋吧,我回屋收拾一下,一会儿过来叫你们。”说完就挺着肚子,慢悠悠地回屋去了。
李靠天又去挑水,见成钢拿了铁锨铲雪,玉莺儿拿了芨芨草扎的大扫帚跟在后面扫雪,对成钢说:“别打扫了,等雪停了,我扫。”成钢说:“我先铲出条路来,不然大家走来走去,踩瓷实了,就不好铲了。”玉莺说:“靠天哥,你挑水去吧,我跟石头哥一会儿就打扫好了。”
李靠天说:“好,你们打扫吧,我去挑水了,跟你们老师说,中午都在我家吃饭。”说着就挑着水桶出了院门,到河边挑水去了。
玉莺说:“石头哥,你也不要太难过,我知道你爸是冤枉的,相信早晚一定会给他平反。晓露姐也被冤枉过,不是也清白了,还有了工作。我相信,好人一定会得好报的。”
成钢停下铲雪,转过身来,拄着铁锨把站着,玉莺看着成钢,四目相对,成钢说:“我觉得是不会平反的。他当过日本兵有档案证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没有当日本特务,最起码是有嫌疑,自己证明不了清白,就得戴帽子。要能证明,他就不会被戴帽子了,要是他永远不会被平反呢,你还和我好吗?”
玉莺滚下两行泪珠儿,她上前拉着成钢的手说:“平反不平反,我长大了都要嫁给你。”
成钢没有说话,他是想见玉莺儿,可是见了除了说爸爸“戴帽子”的事,好像就没有别的话题了,不像以前在一起总是说不完的话。玉莺儿有些见闻,也并不想对成钢说,她知道,那些演出,见过的那些“大人物”,参加过的会餐,得到的那些表扬,获得的那些荣誉,成钢都不会感兴趣,说那些反而会伤到成钢,于是玉莺也无话可说。
“扫雪吧。”成钢转身弯下腰去铲雪,玉莺跟在后面扫。
到河边不近,李靠天两个大水缸挑满,成钢和玉莺儿已经把院子里的雪打扫完了,还堆了一个大雪人儿,回古丽的屋去了。李靠天他扁担立在墙角,水桶起来,敲了敲对门的门,汪圆圆开了门,李靠天进门就说:“今天都在我家吃饭吧,我去杀鸡,昨天我妈才送过来的。”
古丽说:“李大哥,小梅姐来过了,我们说好的,到解放家去,让小梅好好休息。”
晓露说:“靠天哥,我还是先去看看佳玉婶子,让小梅好好休息,今天就不去打搅她了,改天我再来看她,这雪下得这么大,恐怕得要在哈拉库勒住几天了。”
李靠天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也很实诚,也就不勉强,回去杀鸡炖汤侍候老婆去了。
成钢觉得快中午了,再跟着晓露就有蹭饭的感觉,他对晓露说:“晓露姐,我跟我妈说了中午就回去,我现在就回了。”
古丽说:“成钢,快吃午饭了,让你回家是很不友好的,要回也要吃过饭了才可以回去。我哥哥昨天才送来冬宰的肉,今天我要亲自给大家煮肉。”
晓露也对成钢说:“你是跟我出来的,柳阿姨是不会怪罪你的,我还是要回家住的,咱们一起出来的,就一起回沙包子村去。”
玉莺儿说:“晓露姐,我想和你去沙包子村住可以吗?我想看看我家的老房子,还想去看看我‘亲妈’。”玉莺儿把柳云叫“亲妈”,晓露知道。
晓露说:“行,但是要你妈田青队长批准。”
玉莺说:“你不要告诉她要去看我‘亲妈’。”玉莺儿叫的“亲妈”就是“干妈”的意思,她觉得“干妈”不好听,就把柳云叫“亲妈”。
古丽看时候也不早了,就和圆圆、晓露,带了成钢和玉莺一起去钱解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