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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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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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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连载

第一百零八章

童小宝看书多,也能记住,《水浒》《三国》都会讲,紧要处加一些荤的,细细讲来,听的人血涌心动,难以把持。

作假张沟子看的书,就是通过大成子从童小宝那儿租的,大成子被抓走不久就枪毙了,作假张沟子就直接从童小宝那儿租书来抄了,他抄了并不卖钱用,而是自己收藏起来。作假张沟子日后成了大作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靠读一本《新华字典》,而是靠读童小宝的黄书,有的是印刷的,有的是手抄的。作假张沟子读那些书积累了大量的关于沟子的描写。张沟子也成了手抄书能手,暗地里,哈拉库勒人都知道。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作假张沟子是“熟抄黄书十来本,沟子变态搞文学”,搞文学的又有几个不是变态的?以前的不知道,后来的差不多全都是,不变态搞不出来,搞出来也发不出来,所谓文坛被一群变态狂霸占了;也不光是文坛,什么坛不是呢?你不是人妖就当不好主持。

这天工地来了一群小学生。哈拉库勒小学的李贫代,要全校学生到工地参加学农劳动,文可安坚决反对,一是路太远,二是天太冷。李贫代说文可安是资产阶级享乐主义,这帽子够大的,文可安恐怕真的戴不起。文可安说学生安全重于泰山,出点儿差错就是人命头天。这争论弄到朱耕那里,朱耕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让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坐队里的大车去,工地上要安排民兵看护,不得跑出划定的界线。

成钢是和姬顺,还有墩子、二郎杨俭坐了马土匪赶的马拉胶轮大车到巴彦水利工地的,张克智是因为他妈王玉青不让他和成钢在一起,就坐了另外一辆大车,就是哈怂马鹤松赶的那辆大车。三辆马拉大车拉了全校高年级的学生,半中午到了工地,半下午就回去,也没有干什么活儿,就算是一次参观。有民兵看护着他们不要乱跑,只站在不碍事的地方看。

吃午饭的时候,淑娴来找成钢,把自己的那份炖鱼给成钢吃,工地没有做学生的饭,学生都是自己带了吃了。姬顺和成钢正就着咸萝卜吃凉窝头。成钢对淑娴说:“淑娴姐,你吃吧,工地上活儿重,你的又没有别人强壮,我妈说让你别逞强,能干多少干多少。”

淑娴说:“天天都有鱼的,你二哥就在这不远处打鱼,天天都送鱼来。”

张克智上前来,端过装着炖鱼的搪瓷缸子,对淑娴说:“姐,妈说了,不要再和他们成家来往,哥要调到县城去当干部,社会关系不清白就调不走了。”说着就拉淑娴走。姬顺对淑娴笑笑,说:“没事儿,你们去忙吧,石头这儿有我呢。”

张克礼确实到县上去了,但没当什么干部,也没有转户口,他还是哈拉库勒的社员。张克礼到县城参加大批判写作培训班,培训内容就两样儿,一是学习政治,二是体验生活。学习政治,作假张克礼除了童小宝的那些小黄书,看什么书都瞌睡;体验生活,到工厂农村去,张克礼最怕干活儿。七八天过去,实在是无聊,又听说自己虽然是很有名了,但只是一个工农兵作者,心里就老大不痛快。这工农兵作者没有工资,口粮工分都在生产队里,队里又不太待见他,不出工,在家写稿子,队上领导给记工分就很是不情愿,更不要想拿高工分,更不可能有加班工分。作假张沟子偶尔也发表个诗歌、短篇什么的,得点儿稿费不够到人民饭店吃一顿饺子。

张克礼在报刊是发表过文章,地方上的人,都尊他为“作假”,不是有一个人叫他作家,“张作家,我今天包了饺子,羊肉肉皮芽子馅的,到我家去吃吧,希望你把我的写作方法指导一下子。”下午放学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作假张沟子和诗人红豆,诗人红豆对作假张沟子说。

红豆本名叫季秀花,小名字叫月季,是林场的,丈夫是伐木工人,大老粗,常年在山里伐木,结婚五六年了,也没有生个孩子。季秀花在县里的赛诗会上得了一等奖,就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红豆”,别人叫她月季的时候,她就会很谦虚地提醒对方:“大家都喜欢叫我‘诗人红豆’,其实,我还不算是一名优秀的诗人,我还要努力学习的。”诗人红豆参加过大批判写作培训班,这一次又被指定参加了工农兵作者学习班。诗人红豆特别喜欢作假张沟子,特别是作假张沟子那双王八绿豆眼里放出来的邪光,每每让她意乱情迷。有人仰慕,请吃饺子,作假张沟子自然是欣然前往。

诗人红豆说:“张作家,你跟着我就行,不要离得太近,现在的人封建得很,男女在一起就说三道四,我男人上山了,我一个人在家。你不要怕找不到我家,我会在门扣子上拴个红布条。”

张沟子点点头。

出了学习班的教室,张沟子远远地跟着诗人红豆。

布尔津有两个林场,平原林场和山区林场,平原林场在县城的西南角,山区林场在县城的东南角。诗人红豆的家在县城东南。

作假张沟子远远地跟着诗人红豆走过大半个县城,红豆消失在一片低矮的土坯房住宅估摸有两袋烟的工夫,作假张沟子推开了一个门钌铞上拴着红布条的院门。院子不大,从院门到房门也有二十来步,用红砖铺了小路,小路的两边是菜畦,豆角架子,辣椒秧子,黄瓜藤子什么的,东倒西歪地在畦子里,零乱成颓废样子。

作假张沟子进屋,饺子已经下锅了,红豆对作假说:“张作家,你先进屋坐,桌上壶里泡了茉莉花茶,你先喝茶,饺子这就出锅了,我再炒两个菜。”

作假张沟子进屋,炉火正旺,炉板上大茶壶嘴喷出汽来,满屋暖烘烘的,双人大床铺着粉红格子床单,一床大红绣花缎子被在靠墙的那边顺长叠放着,两只大红绣花枕头并放在床头。作假张沟子脱了外衣,摘了帽子,挂在床边的衣架上,到八仙桌前坐下倒茶喝。

不多时,红豆端上来大盘饺子小盘菜,打开瓶装大麦烧,酙酒夹菜,张口“作家”闭口“老师”地叫着。

作假张沟子酒足饭饱,打了两个嗝,放了一个屁。

诗人红豆说:“张作家真是真性情,一点儿也不做作,连放屁也放得直截了当,响亮。我就喜欢你这样有真性情的作家,你写的作品有真情实感。我写的作品也有真情实感,写了不少,也发表不了,有真情实感的作品也不敢发表啊。你听我给你朗诵一首我刚写的诗,一首不敢发表的诗。”

诗人红豆站起来,脸色绯红,低声朗诵道——

穿过大半个县城找你

像一头垂涎的母驴,等着你斗志昂扬

追随着,来睡我

其实,睡我和被我睡是差不多,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撞开江河

肆无忌惮地倾泻

我渴望一个昂扬的

驴的命根子

作假张沟子鼓着掌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诗,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空前绝后。”作假张沟子这会儿毫不作假地说,说着就站起来,扑向诗人红豆敞开的胸怀去,两人开始他们的“文学本质意义上的交流”。

十七岁的作假张沟子,像一头昂扬的小公驴,在二十七岁的诗人红豆身上翻云覆雨地文学交流到半夜,终于蔫头耷脑睡着了。

突然灯亮了,被子被拉开,光不出溜的作假张沟子坐起来,背上就挨了一马鞭子。睁眼看,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站在地当间儿,“滚下床来!”那汉子呵斥道。作假张沟子不敢怠慢,赤条条地爬到地下跪在了大汉面前。诗人红豆围着被子对那大汉说:“老杨,他是作家张克礼,我请他来帮我改诗,我们喝了些酒,我就醉了,后来就不知道了。

这老杨就是诗人红豆的丈夫,叫杨树根,今天是一个工人抬木头的时候把脚给砸断了,正好有辆解放牌卡车,还没装木头,就直接拉了伤员,杨树根看护着送下山来,到医院安顿好,也半夜了,杨树根赶紧回家,想抓紧时间和老婆亲热一番,没想到进家刚开灯,就见到床上有这么个八字眉绿豆眼的丑八怪。诗人红豆吓得“啊”地一声尖叫,作假张沟子在淫逸的梦中竟然没有醒。杨树根从门旁取下挂着的马鞭子,拉开被子就狠狠地给了作假张沟子一顿马鞭子。杨树根相信他老婆季秀花,季秀花就算是养汉也不会养这么一个胎毛没干的丑八怪。

杨树根又抽了作假张沟子几鞭子,觉得也没啥意思,于是,作假张沟子写了认罪书,又答应三天之内送二百块钱来,就穿了衣服一瘸一拐地回学习班去,脸上还带着鞭伤,人问是怎么搞的,作假张沟子说:“晚上出去喝酒,不小心掉沟里,杨树枝子挂的。”

作假张沟子跑路赶回哈拉库勒去,向她娘要二百块钱,说是在县上惹了黑帮的人,不给这二百块钱,性命不保。王玉青看到儿子的鞭伤,连忙把从前拿了成归田家的二百块钱给了儿子,让他赶紧到县上舍财消灾去,快去快回,别在县上学习什么写作了,也转不了城市户口,还是挣工分,还不如在家待着又安全又舒坦。

作假张沟子赶回县城,交给杨树根二百块钱,杨树根让他滚,他就滚了。心里的还是不免愤愤然,这种愤愤然理所当然全都转嫁到诗人红豆身上,是她主动请自己去吃饺子,饺子就是交子,交子就是交配一下子嘛,张沟子就是这样理解的。这种愤愤然继而又转到女人,愤愤然又成为一种渴望,这种渴望已经不是母牛能够解渴的了。在这种渴望的煎熬中,作假张沟子更加沉默寡言,整日里只想做一头公牛,他给自己起了笔名叫“公牛”。

大作家都有笔名,像周树人的笔名叫鲁迅,李尧棠的笔名叫巴金,舒庆春的笔名叫老舍……张沟子也有了笔名,可是哈拉库勒人还是习惯把张克礼叫“作假张沟子”,尽管他的笔名是“公牛”,而且这个笔名后来异常地鼎鼎,可是哈拉库勒人,乃至全布尔津人都还是把他叫“作假张沟子”。哈拉库勒尽管有读过大学的,像滑头张醒根就读过大学,但和张克礼比起来,都显得很没文化,也分不清“作假”和“作家”有啥区别,发音都差不多,他们仍然把“大作家公牛”叫成“大作假张沟子”,抑或是就叫他“大作假”。几十年以后,“大作家公牛”靠小说出了大名,他把获奖的小说赠给他唯一的老师文可安,文可安翻了几页,说:“作家可以虚构,但不可以撒谎。”说完就把公牛的那本书丢到厕所去了,说:“写这样的书,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本不知人性为何物,还口口声称揭露人性的恶,这家伙不仅没有真善美,简直就是反人类。”

作假张沟子自从杨树根家“滚”出来,就自称是“作家公牛”了,可是人们还是叫他“作假张沟子”,他在后来的岁月里,以写沟子为生了,也因写沟子成名,据说他不知是从哪里得了西方文学的真髓,是“蛊惑沟子主义”大师,又被西方人称作最伟大的中国作家,说他的作品表现中国人真实的生活,哈拉库勒人说,张沟子就是一个把㞗把子当脑袋,嘴巴和沟子分不清的东西嘛。那当然几十年后的事情,此时,作假张沟子没精打采地回到学习班,诗人红豆向他抛了个媚眼儿,记吃不记打的张沟子心就怦怦地跳。张沟子刚坐下,县革委的王广禄主任就来了,他穿了军大衣,没戴帽子,大背头梳得锃光瓦亮。王广禄宣布,因革命斗争的需要,作家学习班提前结束,各公社的学员立即回到自己的公社去,成立大批判写作小组,县上成立了大批判办公室,知名的工农兵作家公牛任县委大批判办公室副主任,并且,公牛现在就回哈拉库勒去完成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写一篇报道,表扬林泓渭扎根边疆的英雄事迹,树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典型形象。

作假张沟子,站起来说:“我服从领导安排,坚决完成任务。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因为要写的英雄人物是女的,最好是再派一个女同志,一起去哈拉库勒,采访会更方便一些。“张沟子心想,一夜风流,挨了一顿鞭挞,还花了二百块,这也太吃亏了,要多风流几次,尽量把代价降到最低。这个学习班里只有季秀花一个女的,看王广禄能怎么安排。

王广禄果真说:“这篇报道,意义十分重大,一定要写好,那就派季秀花同志和张克礼同志一起去完成这个任务。你们准备好,我派车送你们去。”

诗人红豆季秀花听到这个安排,心扑通直跳,不仅有作家公牛这个十七岁的小叫驴子可以天天骑,任务完成得好,也可能进到县委大批判写作组,也就有可能占上国家指标,有工作了。

诗人红豆连忙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杨树根,她没说和作家公牛在一块儿,只说是县委主任亲自派她去知青点采访。杨树根问:“采男的还是采女的?”

“女的,女知青队长林泓渭,北京来的。”

“女的行,我就怕你采男的,采着采着,再让人家给采了。”

“我现在就让你好好采一采,可能得要好多天采不到呢,我要下乡和知青同吃同住同劳动,下午县委王主任派车送我去。你要实在熬不住,就花钱找一个回来陪你几天。”

“你不在家,我就回山里去了,那边有活儿干,有酒喝。”

“你对我真好。”

“说啥傻话哩,不对你好,找你干啥,不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省事。找老婆就是疼的爱的,我常年在山上,把你一个人丢家里头,心里也老不落忍,没办法,都是工作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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