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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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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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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河情》连载

第二十五章

天快亮的时候,队干部都到了李广田家地窝子后面的那个沙包子上,沙包子村的大部分人家的地窝子已经被洪水淹没,大胡子向各位队干部确认了全部社员都已经撤出,就带着干部们蹚着水朝白沙包子去。大胡子旧军装上衣的后背被汗水浸出一圈圈的白印子,满脸的胡子好像一夜长了许多,和头发一样,乱蓬蓬的。

到了白沙包,大胡子再次清点人数,他点各户户主的名,再问全家人是不是都到,回答都到了的,就在名字下面打个勾。全大队的人——大人小孩儿全都在白沙包子上,大胡子长出一口气,站在大白沙包子上向南看,一片汪洋,零零散散地露着几座沙包子的尖儿,沙柳棵子在水中照影儿。

白沙包是一座沙山,朝阳的一面都是流沙,被太阳晒得滚烫;背阴的一面,坚实一些,有一些低矮沙柳、梭梭和芨芨草,一簇簇的,也没有多少阴凉。男人们在挖坑搭窝棚,女人不是喂孩子就是骂孩子,到处都吵吵嚷嚷的,也有些孩子在沙包子上翻跟头,打出溜。大胡子边走边喊:“别喝洪水,会拉肚子的,在水边挖井取水喝。拉屎撒尿走远点,别乱拉。”

成钢去找墩子,秦妈用三块石头支了个铁锅在烧水,晓露看着远处,成钢看一眼晓露,心就怦怦跳,他马上把目光转到墩子这边。秦妈那天说了,男人不能盯着女人看。

墩子说:“又没吃的了,这也没处要饭去啊,四面都是水。”

晓露说:“要想办法报信去,坚持一下会来救援的,挨饿不可怕,挨饿的人才可怕。”她的眼睛是水汪汪的,像湖水,清澈,干裂的嘴唇也迷人,含着微笑,看上去上人顿生怜爱。

贾瞎子挖了个能躺下一个人的小坑,像一个坟坑,在上面苫也沙柳枝子。跑得急,没有谁带了斧头镰刀什么的,只能用手折。贾瞎子的手上都是血,他到水里洗洗手,把手伸进白沙子里,站起身来,拍拍手,扑拉掉手心手背粘着的白沙子,对晓露说:“闺女,你钻进窝棚里去躺一会儿吧,那里凉快,这大太阳的,一会把你给晒化了。”

晓露说:“你和我妈进去吧,我有办法。”她站起来,裤子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粘了些沙子,她拍一拍屁股。“墩子,石头,咱们到水里去乘凉。”

晓露走下沙包子,慢慢地下水了,她小心地往前走,走到齐腰深的地方,她转过身来,冲着岸边的墩子和成钢说,下来吧,水不凉。墩子和成钢脱了衣裤下了水,晓露猛地蹲下身,把全身浸入水里,又霍地站起来,轻轻地“啊”了一声。白洋布衬衫紧贴在身上,他忘了秦妈“不要盯着看女人”的教诲。晓露看着成钢,慢慢地蹲下身去,水面上只露个脑袋。

白沙包成了孤岛,孤立无援,带出来食物少得可怜。急粥的爸爸李广田盯着成钢家的黑虎,看得成钢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成钢跟爱社说:“二哥,急粥他爸盯着咱家黑虎看,我心里就害怕。”

“别怕,你带好家宝,我要出去几天。”

那天夜里,二哥领着黑虎走了,白沙包和黑沙包挨着,中间儿也隔着水,但不是很宽,二哥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哪儿水深哪儿水浅。黑沙包是大沙包连着小沙包,长满了梭梭、沙柳,还有胡杨,那里到处是老鼠兔子,还有狐狸黄羊,更有狼群。当年武松提了一根哨棒只身过景阳冈,打死吊睛白额大虫,现在二哥是扛他的“金箍棒”上大黑沙包子,带了黑虎去躲藏,黑沙包上没有老虎,但是有狼,没有英雄虎胆,谁敢夜闯黑沙包?

天亮的时候,大胡子队长召集干部们开会。

大胡子队长说:“现在要动员各家交出一些吃的东西来,一是要保证老人有吃的,二是要派两个人出去报信,也得带吃的。现在没有马,只好找两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步行去报信,北边儿的水还不太宽,扎个木筏划过前面这片水,向北走就是大戈壁,越往北地势越高,不会有水,再往北就到山根了。上了戈壁就往西,总能遇到布尔津河,遇到河就沿着河往下游走,河边有个恰里巴克村,村里的人会帮忙的,能找到村子,就算是找到县城了,找不到村子,只要沿河走,就一定能到达县城,县城就在额尔齐斯河与布尔津河的交汇处。到县城就去县委,快点把救援的人带来。”

成归田说:“就让爱国和靠天去吧,我家有点牛肉干,够他俩吃两天的,现在让谁家往外拿吃的,都像是要杀了他似的,再说也不会有什么了。”

大胡子立即让人扎了木筏,爱国和靠天乘木筏渡过白沙包北面那片水,上了戈壁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大胡子说把全队人叫到一起说:“爱国和靠天去找救兵了。大家耐心等待,坚持一下。谁家有吃就拿出来,均给老人和孩子,大人们自己想办法找东西和吃,马蛇子,甲壳虫,沙柳叶子,树根,老鼠,都能吃,以前挨饿的时候啥没吃过。”大家也没啥说的,就各自散开了。太阳落山戈壁上的凉风吹来,冷飕飕的。晒了一天人们,倒在沙子上睡着了,沙子软软的。大半夜又都被冻醒了,男人们抽烟,女人们捡柴火生火,吵吵嚷嚷的。

太阳出来了,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成钢跑到下面去看水线,一来是看水涨了多少,二来是水边凉快,他在水线边插了根沙柳枝做记号。

沙包子上面搭了一些棚子,太阳不晒着就有凉风,感觉还是凉爽的,只怕刮起大风沙来,那将是另一个要命的灾难。眼前的问题是没有吃的了,人们盼着有船来。

成钢饿了,大胡子说的那些能吃的东西,白沙包上都有,成钢没有吃,不知道大胡子自己吃了没有,大胡子说:“那年夏天,我在大戈壁追一个乌斯满土匪,就吃马蛇子和沙柳叶子,最后硬是把土匪给饿趴下了。”

墩子说:“有野菜谁吃沙柳叶子。”

大胡子说:“这白沙包干得冒烟,哪儿来的野菜?往黑沙包那边可能有,那边都被淹了,过不去。”

墩子说总有没淹的地方,要带成钢去挖野菜回来煮煮吃。玉莺儿也要去,他们就一起去,墩子的秦妈不放心,和晓露一起跟着他们朝着黑沙包那边,成钢还希望能见到黑虎和二哥呢,二哥是说他要去黑沙包子。

成钢没有见到黑虎和二哥,墩子也没有敢往黑沙包子里面去,就在边缘地方,原本也是有些草的,现在东一处西一处的进了水,成了一个个小湖泊,湖泊边 儿上的柴火棵子里有些野草,野草间夹杂野菜。墩子很自信地告诉这个可以吃,那个可以吃,他说可以吃的就挖下来,成钢就紧挨着晓露,他并不看晓露,但能感觉到晓露,她面容,她的身体,她的味道。

总算是挖了一小篮子野菜,拿回去架上大铁锅煮了。大成子问:“这个能吃吗?别吃中毒了,饿一两天死不了,中毒可就活不成了。”墩子说:“怕死就不要吃好了,不怕死的就来吃点儿,不管是啥,吃饱总比饿着强。我从小就拔猪草,这些都是猪爱吃的,狗日的说过,猪能吃的人都能吃。这个苦苦菜,猪吃了最上膘了。”人们并不知道狗日的是谁,觉得墩子是骂人,反正也不是骂自己,管他呢。

大成子说:“照你这样说,牛能吃的人也能吃?以后我就不用放牛了,我放人,赶着人吃草去,人也不用辛苦种地了,吃草就行了。”

墩子说:“你这不是找杠抬吗?牛能吃的你也得能吃下去,你只要能吃下去,保证死不了。”大成子瞪了墩子一眼,说:“你是从哪儿出来的,说话没大没小的,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大成子听到有人在身后咳了一声,回头一看是贾瞎子,连忙起身退出好几步去。贾瞎子说:“墩子是我儿子,有人生也有人养,你是谁儿子?是不是人生的说不准,可眼下真的是没人教养。你就个放牲口的,干的那些个牲口事,老子不想说,不怕脏了老子的舌头,还害怕脏了孩子们的耳朵呢。你他妈的离我的孩子远点儿。”

贾瞎子是早先跟大胡子来哈拉库勒开荒的,被称为哈拉库勒八大金刚,刚来开荒也有大成子,但他不算,因为他这人不怎么崭劲。贾瞎子揍过大成子,说是大成子干缺德事儿,什么事儿贾瞎子就是不说,是说要把劁了,还是大胡子出面来了事儿。从那以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是大成子没事儿找茬儿,欺负墩子,贾瞎子不能不管。

牛胖子端了一大缸子牛奶过来,倒进野菜锅里,啥也没说。

牛胖子身形高大,有一米八几,他老婆秀气,身高体型跟牛胖子很不般配,刚生了小孩子不久,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不下奶,队里也有奶牛,因为新增许多社员,又因为雪灾牧业损失严重,公社也没有给农业队新增奶牛,一家一头奶牛不够分,就只好把队里现有的奶牛轮流分配给各家挤奶,牛胖子的儿子要天天喝牛奶,他自己是保管,怕人家说搞特殊,这才从牧业队买了头奶牛回来,自留畜,专门喂小孩。洪水来了,公家的牲口没人管,都各自逃命去了。大家逃跑时拿这拿那的,只有牛胖子没有忘记牵上自家的那头奶牛,带着小牛犊。

“孩子娘没奶,这奶牛就是孩子的奶娘了。”牛胖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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