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丽拽着解放的胳膊进了小食堂,只见于水仙在热气腾腾地忙活着。老邝在大食堂里给知青做了两顿饭,就跟着知青又上水利工地了,大食堂就关门了,只开了旁边的小食堂,小食堂是给接待上面来的人,或是有时候给队干部开小灶的。工作组的领导,还有老场院杨来福正在吃饭。
朱耕在水利工地上找到老场院杨来福,跟他讲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老场院觉得跟自己没有啥关系,当说到“知青们才十几岁,都是城里的孩子,有的离家上万里,到这大戈壁上来,不容易,我们得尽最大的努力,替他们的父母保护好他们”的时候,老场院动情了,他说:“朱组长,你别说了,这个知青指导员我当,你放心,我把他们都当我亲生的。”
于是,老场院跟着朱耕回大队部来,先看看留下的两个代课的生活安排得怎么样,再给工地上的知青们弄一些趁手的工具去。
“古丽,你们过来,坐这儿,解放,你也来。”朱耕说,“这是杨来福同志,老劳动模范,现在组织任命他当知青队的指导员,专门从工地下来,看看你们的生活有什么困难。解放,你把房子收拾得咋样了?啥时候她俩能住进去?”
圆圆抢着说:“收拾得可好了,今晚就可以住进去了,我们刚去看了,把解放叫来一起来吃饭。”
“那就快去打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古丽向老场院鞠了一躬,说:“杨指导员叔叔好!”
老场院还有些局促了,连忙说:“姑娘多礼了,以后叫我杨叔就行,也可以叫我老场院,大家都这么叫,我习惯了,忽然叫我指导员,我还不知道是叫谁呢。”
古丽和圆圆去打饭,解放对朱耕说:“古丽她们那儿也没有个厕所,很不方便,我下午就拉土块,给她们盖厕所,要是有个人帮提泥巴递土块就就好了,这活儿一个人不咋好干。”
老场院说:“能干活儿的劳动力都上工地了,大库房改宿舍那边人手也不够。”
朱耕说:“那个贾晓露在猪场,那儿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让她给你打个下手。盖好厕所就不要去猪场了,大姑娘家的,别总跟猪在一起,也到知青那儿去,你们几个初中毕业的,现在都是知青,你们是回乡知青,我看把回乡知青和下乡知青编到一起去,成立个知青组。”
老场院说:“这样好,我看就把没结婚的年轻后生组织在一起,成立个青年突击队,以知青为主力,受点儿那个什么——文化熏陶。”
牛耕说:“好,这个意见好,我跟队里领导商量一下,我看就这么办。”
中午吃的白面馒头,洋芋丝炒肉,还有包谷糊糊。
朱耕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伙食了,返销粮几乎没有细粮,不是逢年过节,社员们吃不上白面了,我们吃的是商品粮,知青下乡头一个月县上拔了全部白面,还有一点儿大米,在咱们县,大米可是稀罕物了。以后就按工人的定量由县上给知青供应商品粮,细粮也只有百分之四十,副食品很少。我们只有把生产队的副业搞好,才能够改善生活,不然可能想吃饱都困难,就不要说吃好了。”
圆圆说:“我们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幸福的生活要靠我们双手来创造。”
朱耕说:“你们上山下乡,投入改天换地的伟大事业,都是好样的,党和人民相信你们,对你们寄予厚望。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为你们解决。——你们慢慢吃,我和杨指导员还要去看一看拉木料的。”
吃完饭,出了食堂,解放对古丽和圆圆说:“你们自己搬东西吧,我要去找晓露,下午帮我去拉土块。”
古丽说:“我也去。”
解放说:“晓露在猪场,那儿有乔士嘎,你不要去了。”
古丽说:“我不怕乔士嘎,说不定我以后也会养呢。”
圆圆问:“什么是乔士嘎?”
古丽说:“是天蓬元帅。”
圆圆愣了愣神儿,就笑起来:“那晓露可能就是嫦娥了,我也要去看看。”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猪场。远远地,一股酸臭的气浪扑面而来。猪栏外的大棚子下面,晓露围着蓝布围裙,头戴紫红格子的头巾,手握一把黑铁菜刀,坐着一只小板凳,在大木头樽子上剁苦苦菜,手指黑得像老树根。旁边有两大铁锅,锅里煮着猪食,钱解放的妈妈韩佳玉用一把小铁锹不停地两个锅里搅拌着,热气蒸腾。猪栏里,牲口王用一把平板大铁锨把圈里粪尿清出来,用小推车推走。
看见解放带着两个姑娘过来,晓露站起身,习惯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她们是新来的知青,这是古丽,这是圆圆。”解放先向晓露说,又转身向古丽和圆圆说,“她就是贾晓露。”解放做完介绍,古丽向晓露伸出手,晓露伸手,又缩回去,在围裙上擦着说:“剁猪草,苦苦菜汁洗不掉,看着不干净呢。”
圆圆说:“果真是嫦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儿。”
晓露有些不好意思,也为自己这双手感到尴尬,低下头,窘然无措。解放对晓露说:“朱组长说让你帮我干活儿去。他还说以后你就到知青队去,你是回乡知青。”
韩佳玉说:“好事,快去换了衣服跟解放去吧。”
古丽看着晓露进屋去,她想,解放身边怎么总会有漂亮的女孩子呢,自己也算是个漂亮女孩吧,可是和晓露比会怎样呢?漂亮的女孩总是对漂亮的女孩特别在意,圆圆不算十分漂亮,也不算不漂亮,她站在古丽身边,等着晓露出来。三个姑娘一起走,刚认识就有说不完的话,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晓露问解放:“我就算是被解放了吗?”
解放说:“以前让你来喂猪,是大胡子叔叔的主意,他怕有人欺负你,就把你放在猪圈里让我妈和我王叔保护你。”晓露点点头,忽然就回过神来,“我啥时候被放在猪圈里了,你骂我是猪。韩阿姨,你管管他,他骂我是猪。”
韩佳玉脸上乐开了花,眼睛笑成一条缝儿,眼角堆满了鱼尾纹,她对晓露说:“打是亲,骂是爱。”
古丽和圆圆去搬行李,解放套了牛车来,带晓露去拉土块,晓露帮他装车卸车,解放看着晓露的手心疼了,说:“晓露,明天早上我找胡同理领两双手套,干这泥水活最伤手了,要戴手套。你早点儿回去,用热水泡泡手,我妈那儿有香脂,我回去给你要一盒,勤擦着些。”
晓露说:“我有香脂,也知道咋样护手,我是故意的,眼雪亮说,看我的手就不是劳动人民。”
解放说:“手长啥样儿,是爹妈给的,长得好也有罪?”
晓露说:“就是因为我这双手,眼雪亮怀疑我的出身,我爸爸是革命军人,我们和他失去联系好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是他不在了的消息。”
“你不要理睬眼雪亮,你不怕他,他就啥也不是,他把谁也咋地不了。你没见葛玖彩搧他耳光?他要是敢动你手,你就搧他。”
还有人关心自己的手,这让晓露心里很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她说:“谢谢解放。”眼泪就下来了。
古丽和圆圆搬了行李来,解放正和晓露把牛车上的土块卸下来码好,古丽对解说:“等哪天有空儿我去我哥哥家拿来好吃的,招待你们,汉族人叫乔迁之喜,我们喜一下。”
解放说:“哈萨克人搬新家叫‘艾露勒克’,按礼性应该是我和晓露请你们吃饭才对。”
古丽说:“你们给我们收拾房子、盖厕所就是最好的艾露勒克。”
解放说:“好,我们等着古丽的好吃的。——晓露,你回吧,我再拉几车土,也没给你拿铁锹来。
解放双手抱拳向晓露,晓露知道是啥意思,笑容嫣然。
晓露走了,古丽问解放:“解放,晓露是你的对象吗?”
“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
“你担心什么啊?晓露是好人。”
“我担心我会爱上别人的对象。”
“我还以为你担心晓露是坏人呢,她原先在学校当老师,有人怀疑她的出身。你要听了有谁说她的坏话,不要相信。”
古丽笑了,她说:“我只相信你,因为你就是个傻瓜。”
解放说:“我是有些傻,但是,我不是瓜。”
古丽更笑了:“瓜就是傻,傻就是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