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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牌子的开的羊毛吉斯车上搭了油布篷子，十几个宣传队员和广播员贾晓露上了搭了篷子车斗里，大家都带了行李，就各自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下生产队或到上牧场演出带着行李，这是宣传队的规矩，因为常常会风餐露宿。眼镜田青和秦大腌缸副主任挤在驾驶室里。
汽车上了公路先向西南，到布尔津河与额尔齐斯河交汇处，那儿有个大渡口，一艘可以同时摆渡两辆大卡车的渡船在横跨河面的钢丝绳牵引下，来回摆渡着，现在河面上零零散散的浮冰流过，预示着额河将要冰封了。过大渡口，溯河而上，四五公里处，有个码头，岸上有一艘很大的红色铁船，那是中苏通商的货轮，见证着曾经的友好，现在废弃在鹅卵石的河滩上。码头边有俄式的尖顶屋子，还有个一座屋顶又尖又高的木头房子，那是苏联人建的厕所。
过了码头不远，有一座浮桥，一条条黑油木船用钢丝绳串连着，上面铺着厚厚的木板，都是刷了厚厚的沥青。布尔津浮桥像一条黑龙，横跨宽阔平静的额尔齐斯河，随着河水荡漾微微起伏着。过浮桥直向北，再左转就到了布尔津街中心的十字路口，那儿有个人民饭店，饭店的负责人叫胡日鬼，秃顶、黑圆的脸，戴一副黑边的平面石头眼镜，嘴巴很大，五短身材，显得重心稳当。
玉莺儿看到人民饭店，肚子就觉得有些饿，不禁低了头，咽几下口水。汽车在人民饭店前停下，眼镜田从驾驶室里下来，走到车后面，冲着车篷里面说：“要上厕所的赶快上厕所，都不要走远，打喇叭就开车。”
有人问：“不吃饭了吗？都饿了。”
眼镜田青说：“大胡子队长已经给大家煮了手抓羊肉，炖了大鲤鱼，大家坚持一会儿就到哈拉库勒了。”
贾晓露对玉莺说：“是我爸和你二哥打的鱼。”眼镜对成钢家人过敏，她白了晓露一眼，玉莺儿靠在晓露肩上，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没多久，汽车打了喇叭，宣传队员们都上了车，田青点了名后，钻进驾驶室，说，“开车。”田青挤进秦大腌缸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汽车在漫天雪花中奔驰，一会儿越上戈壁，一会儿又驶进河谷。中午时分，唐牌子开的羊毛吉斯车到了哈拉库勒，汽车在大队食堂前停下，宣传队员们跳下车，大胡子在门口热情迎接，让大家快进屋。
“晓露回来了，你看，这天生就是个国家人的样子，漂亮。你爹刚封了网，回家休息一天，回沙包子村了，准备建马拉雪犁子运输队，趁冰天雪地搞运输，给队上增加些收入。”大胡子看着晓露，乐呵呵地说。
晓露说：“胡子伯伯，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呗，我请你喝酒，我现在不是可疑人员了。”
“行，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套个爬犁，把你送回家去。”
眼镜田青从驾驶室里下来，走上前来，扶着眼镜框说：“这不是胡大队长吗？你们队的抓革命促生产搞得好，还出了个全国知青模范，公社秦副主任非常重视，亲自来指挥我们慰问演出。”秦大腌缸接着从汽车驾驶室下来。大胡子握住秦副主任伸过来的手说，“谢谢公社领导关心和鼓励，更谢谢上级给我们派来了林泓渭同志，她根正苗红，是积极响应伟大领袖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成就。生产队的工作成绩是大队领导和社员们的，我就是个打杂的，各位领导的领导下，干点实际的工作，我没有政治头脑，少犯错误，也得感谢领导和群众。”说着又弯腰伸手示意，让秦副主任、田青和开汽车的唐牌子一起进食堂吃饭去。大胡子说，“饭都准备好了，大家先吃饭，吃过饭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安排人打扫戏台子。前两天给学校盖厕所，剩下不少木头，就在会议室前边搭了个戏台子，开个会演个节目的也方便。”
眼镜田青说：“我们要到工地上去慰问演出。”
大胡子说：“工作组的队长和我们队的牛主任的意思是队上还有学生、老人、妇女和孩子，这么重要的节目当然得让他们都看上，可他们去工地不方便，就干脆给工地那边放半天假，过晌就都回来看节目了，看完了不想回去的，就回家住一宿，明天早点回工地上班。”
秦大腌缸也不想上工地去，没地儿躺没地儿坐的，他对大胡子说，“你们想得很周全嘛，萝卜辣椒一缸腌了，省事儿，味儿还好。人多更热闹。”说着便进了食堂，热气腾腾的大盘肉、大盘鱼摆上了桌，馒头又白又暄，像是过大年。
大胡子安排大家都坐下，秦大腌缸说：“胡大队长，来一起坐吧。”
大胡子说：“不了，你们吃，我出去看着车，别让调皮的孩子爬上去给捣鼓坏了。”
大队部来了辆汽车，在只隔着一条路的学校那边，下课跑出来上厕所或到操场上疯跑的学生们都看到了，成钢认识那辆车是唐牌子开的。成钢跟着一群孩子往大队部那边跑，大家是去看汽车，成钢是去看唐牌子。西邻王麻子的闺女玉凤玉凰姐儿俩跟着成钢，玉凰说：“我最喜欢闻汽车放屁的味道了，可是我只闻过三次，汽车要跑起来就会放屁，好像是在它使劲儿的时候，就像人一样，我爸干活儿的时候就爱放屁，我妈就说他啥用都没有，干屁大点活儿，就屁淌着呢。”
成钢笑了，他戏谑地问玉凰：“是你爸放的屁好闻，还是汽车放的屁好闻，还是你爸和汽车放的屁一样好闻呢？”
玉凰说：“人放的屁臭，汽车放的屁香，不能放在一起比。”玉凤说：“俺爹放屁才不臭呢，俺妈说人要是穷了，放屁都没味。”说着就来到汽车跟前儿，成钢看看驾驶室没人，想着唐牌子应该是在食堂里吃饭，不好打扰，正要转身回学校去，大胡子队长从食堂里出来，他跟唐牌子说：“我出去看着车，大家好好吃饭，我过一会儿有空了回家吃。”
玉莺儿朝窗外看，看到了成钢，眼镜也顺着玉莺的目光朝外看，她也看到了成钢，她低声严厉地对玉莺说：“不要忘了来之前我对你说的话，不能见，碰上了也不要跟他说话。”
晓露也看见了成钢，她起身对玉莺说：“我出去一下。”
晓露出门，朝汽车跟前去，大胡子正对孩子们嚷嚷：“都离开远一点儿，别乱爬乱摸的，万一把哪儿弄坏了，就是把你们给卖了也赔不起，全公社就这么一辆，快，都往后让，只许看，不许碰。”
晓露朝成钢走过来，成钢激动地迎过去，他真想扑到晓露的怀里去。成钢站在晓露面前，低了头说：“晓露姐，我想你了。”晓露抚着成钢的肩膀说：“看，都快有我高了。我也想你，等以后有空儿了到公社去玩。”晓露拉成钢到一边，小声对他说：“玉莺儿也来了，宣传队有纪律，她不方便见你，让我告诉你，她是永远都不会变心的。”晓露说着自己眼眶湿了，两行热泪滚了下来。晓露四下看看，没有注意，她在成钢的额上亲了一下，“回去吧，回教室去，等会儿我去叫你，跟我一起装广播。”晓露说。
雪天并不冷，雪花儿很大，中午刚过就停了，哈拉库勒在耀眼的阳光下，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古代战将，骑着白马，白盔白甲闪着银光。
额尔齐斯河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的冰雪和树木，寒鸦在树上晒太阳，不知名的水鸟在岸边蹦来蹦去，一转眼就钻进水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