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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剁大块，加酸菜，炖了一大铁锅，锅有多大，一时也不好形容，告诉你吧，差不多能装一大铁桶水，家家都有一口，用处可大了，可以蒸窝头，贴大饼子，熬菜烧水煮猪食……姬顺妈妈用大铁锅做好了酸菜鱼，装了一水桶提到成钢家去的，只说是二哥在河里用鱼叉扎到的。
大胡子队长已经喝得两眼通红了，他说：“哈拉库勒这块土地归超英公社十大队所有，那就是说，哈拉库勒这块地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水里游的都归十大队集体所有，这水坑子里的鱼，也是集体的，任何个人都不可以随便占为己有。我们也允许个人在业余时间搞点副业，也允许种些自留地，养些自留畜，但必须是先公后私，先集体后个人，大河没水，小河就干球子了。”
成钢觉得大胡子这话是冲着这酸菜大鲤鱼说的，心里怪姬顺妈就不该把炖好的鱼拿过来。成钢对大胡子说：“胡大队长，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这大河是小河汇集起来的，小河都没水了，哪来的大河，想要大河有水，就得让小河先满了。”
成钢爸朝成钢吼：“滚一边子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多没教养，小心我抽你。”
胡大队长喝了一口酒说：“成钢这小子说的也有些道理，要是小河都干了，要大河有啥用，专门发洪水啊？也不要转什么弯子，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也发现了好多的坑里沟里都有鱼，这要是放开让个人去整，就容易失控，一是危险，二是浪费，我想是要严格控制起来，不允许个人去弄鱼，由队上专门组织弄鱼。派几个懂行的腿快的，专门去沟啊坑啊的地方找鱼。再组织一些人专门砸冰捞鱼，这得胆大心细、会水、打过鱼的。再安排一些人装车往回运，还得组织人挖坑，铺了青草腌鱼。组织妇女老人半劳力都收拾鱼，把分完剩下的鱼都腌了，来年青黄不接，那可都是宝。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事。如果不靠集体，放开让个人弄，少说有一半人家连鱼鳞都见不到。能弄到鱼的，大的拿回家，小的随便就扔了，多浪费啊。集体弄只弄那些过不了冬的，能活下来的，就不要动它，有些浅坑里的，还可以捞了放到深水里去。另外，这公粮也该交了，不能因为都去弄鱼，耽误了打场交公粮。”
成钢爸问：“公粮不是免了吗，怎么还要交？”
大胡子队长说：“麦子打了有一小半了，我估摸产量比去年没有减，还有增，这是主要是咱们那新荒地使上劲儿了，那挖渠开地，没有公社的支持，根本就不可能，公社总共就两台拖拉机全给咱们用了。再说咱们被洪水冲了，县上大汽车给咱们送来多少东西，公粮咱得交，还得大张旗鼓地交。县上说了，为了咱们交公粮，专门开个庆祝会，还要咱们出几个节目，我文化方面不行，这以后队上的政治宣传的事儿就你来管。”
那天，成归田和大胡子还有姬顺他爸朴正东，他们仨喝了一天酒以后，成归田就每天都到大队部去上班，搞政治宣传。他从小三队选了一匹白马骑回家，跟成钢妈柳云说他是白马王子。柳云说：“我看你是打南边来的崩白的白马光棍儿，兜里装着半个钢镚儿。穷嘚瑟啥啊，别出风头行不？”成归田没说话，嘟噜着脸出去了，手里提溜着马鞭子。
成钢背上书包，去叫姬顺和玉莺儿上学，他们一起到大草圈子那里，一般都可以坐上贾瞎子的大车，如果没有车，就一起走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走路又快又乐。成钢和姬顺来到玉莺家门口叫玉莺的时候，看到他爸的白马拴在玉莺家门口。他们大声叫玉莺儿：“玉莺，上学喽——”玉莺儿出来了，一脸的不开心，看了成钢一眼，挽起姬顺的胳膊说：“咱们走吧。”
今天没有车，晓露带着他们一起走路去上学。天空晴朗，风儿也不吹，麻雀成群地从路上飞起来，乌鸦在树枝上晒着太阳，懒洋洋的，也不“哑哑”地叫，缩着脖子。路上厚厚的雪已经被来来往往的爬犁子轧得结实光滑，如冰一般，偶尔有些马粪蛋子、牛屎饼子在路上，男生就跑过去飞起一脚，看谁踢的马粪蛋子飞滚得更远。成钢不踢马粪蛋子，他不时地看玉莺儿，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个牛粪坨子上，疼得龇牙咧嘴，晓露忙上前拉起他问：“怎么了，崴脚了？”
指指脚下的粪，笑着说：“崴屁股了。”
晓露说成钢：“你啊，好好走路，小心崴了脚。还崴屁股呢，要是崴屁股，那叫掉垮，差不多就残废了。”
急粥说：“石头看玉莺儿，不看路，路哪有他玉莺儿好看。”
墩子扛了一把平板的大铁锨，是要带去学校铲雪的，墩子叫玉莺儿：“玉莺儿，你过来，坐这上面，我拉着你。”墩子把铁锨头平放在雪路上，抓着铁锨的长把儿。玉莺儿看了看，就跑过去蹲在上面，两抓紧了铁锨把儿，墩子铁锨倒退着走，一会看玉莺儿蹲得挺稳，就转过身去，背手拉铁锨，快步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玉莺儿“咯咯”地笑。听到玉莺儿的笑声，成钢也笑了。墩子拉着玉莺儿跑，玉莺儿从铁锨上滚下来，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笑着跑到姬顺身边去。
“成钢，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惹玉莺儿了吗？”晓露老师问成钢，成钢摇摇头，姬顺说：“成钢不知妹妹为何愁眉不展，故而放心不下，适才听得妹妹笑声，方得喜逐颜开啊。”姬顺有板有眼的京剧念白，逗得晓露哈哈大笑，连夸姬顺是人才。晓露说：“同学们，咱们一起唱刚学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好不好。”大家都说好，于是晓露老师起头，大家一起唱——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
他们唱着歌，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在光滑洁白雪路上，偶尔踢开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马粪蛋子或牛屎饼子。欢歌笑语中，成钢爸骑着白马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
“哇，成钢爸爸会骑马，都蛙起蹄子了。”蛙蹄子可能也是哈拉库勒的方言，说的是马跑起来四蹄腾空，如风，如电。
成钢看到他爸后面驮的是玉莺儿娘田青，她紧紧地搂着成钢爸的腰。哈拉库勒春耕秋收的时候，男人骑马骑牛带女人是经常的，平时走在路上看见有人就稍上骑在后面也很正常，不论男女，也不论老少的。可是成钢见到他爸驮了玉莺儿娘，心里就很有些别扭，更怕别人再议论什么。
玉莺儿过来，拽着成钢的书包带子，小声说：“今早我妈和我奶奶又吵架，我也没吃饭，你们叫我的时候，你爸正说他们两个呢。”玉莺儿对成钢说起成钢妈来，总是称“咱妈”，说起成归田来，却是“你爸”。也对，过年时她是把柳云叫了妈的，也没认成归田什么，见面叫大伯。玉莺儿是觉得成钢今天一直为她不高兴在猜，她喜欢成钢因为她而担心猜想的样子，本不想告诉他为什么不高兴，可看到妈妈跟了成大伯骑马过去，又怕成钢胡乱想什么，其实是她自己先胡乱想了。
晓露老师说：“大家再唱一首《社员都是向阳花》怎么样？”大家都说好，于是又唱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