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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回了沙包子村，下午就去黑沙包打了一捆干柴背回来，对柳云说：“妈，我看这天气是要下雪，下雪就可以套兔子了。”
成城说：“太好了，黑虎也吃有的了，它最爱吃兔子头。”
打鱼队打的鱼主要供应工地和大队食堂了，给各家分得少，不够分的时候，成分不好的家就没有份儿了。成城很久没有怎么见着荤腥了，脖子就更显得又细又长。
这天早上果真下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树影淡淡倦倦，远山隐隐约约，还有几片枯黄的叶不肯落下来，挂在枝头，瑟瑟的。没有鸟儿的鸣叫，村子里的墙根下、栅栏边也没有闲人。天幕灰蒙蒙地低垂着，浓黑的云从西边压过来。在这宁静中，漫天的雪花儿纷纷扬扬，翩翩飞舞，像轻盈的羽毛，又像洁白的蝴蝶。成钢伫立在飞雪中，任雪花儿扑在脸上落满的双肩。
自从父亲被抓，家被抄了三次，能吃的能用的，还有钱、粮票和布票都不翼而飞了，冬天到了，母亲就用二哥捡来的羊毛捻成线，给成钢织成很厚的衣帽，成钢的兔皮小袄不臭了，小了，给成城穿正合适。那时的野地里，有许多死羊，铃铛刺丛上也挂着许多羊毛，那可能是大家都忙着“抓革命”，忘了“促生产”的缘故吧。于是每到冬天，成钢就穿上了白色冬装。
西邻的女孩玉凤说：“真难看，跟穿披麻戴孝似的，穿成这样，家里要死人的。”
成钢说：“我不穿这个了，人家都骂我呢，可难听了，说是穿孝，家里要死人的。”柳云把成钢紧紧搂在怀里说：“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是没有，在妒忌你。冬天给大地穿上了白衣，难道这世界上的人都要死吗？死了人的人家为什么穿白衣？是很早以前，有个品德高尚的人去世了，人们为了颂扬他高洁的一生，便给他盖上了白布。为了表示向他学习，清清白白地做人，也都披上了白色，这种送葬的方式被传了下来，成了习俗。其实白色跟死人没有关系。穿着这白衣服，你干干净净地生活，清清白白地做人，有什么不好呢。雪不是白色的吗？瑞雪兆丰年，白色是好兆头呢。妈妈就喜欢白色，喜欢雪，小时候总爱在雪地里戏耍，听踏雪的沙沙声。”
母亲的考证并不可靠，她只不过是哄成钢别闹，乖乖地穿起那“雪孩子”的衣服罢了，可从那以后，成钢就特别地喜欢雪了。
柳云对成钢和成城说：“走，我教你们接雪花儿去，看看雪花的样子。”门口有个破纸盒子，柳云撕下一块硬纸板来，在柴火上磕一磕，上面就干净了。她让成钢端着纸板，雪花儿飘落在纸板上。细细端详，成钢万分地惊异。就是再巧的人，用再精巧的剪刀，也难以剪出这样精美的花儿来。那时，成钢无端地相信缥缈的天空上，定有一个像母亲一样巧的仙女，看到人间冬天万木落叶、百花凋零，便用她那把神奇的剪刀，剪出这漫天的雪儿来装点这个萧条的世界。
成钢看着漫天飞雪，洁白的世界，飘舞的雪花，在他的想象中渐渐地，一朵朵儿地变成了白色衣裙的小仙女。母亲问：“你在想什么？”成钢说：“我在想玉——雪是玉做花儿。”成钢的脸有些烧，肯定是红了。
离哈拉库勒直线距离有五十公里远的长征公社也下着雪，雪花儿也一样飞舞，一样飘逸，一样洁白。长征公社发生一件重大的事情，这事与哈拉库勒密切相关，就是那个笔名叫“公牛”的作假张沟子写的关于知识青年林泓渭先进事迹的报道在全国最大的报纸上发表了，也不知是人因文章出名，还是文章以因人出名，或许是相辅相成，林泓渭被评为全国上山下乡知青的典型人物，荣获“全国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模范”的称号。公社决定，在县上召开表彰大会前，先派公社秦副主任带宣传队到哈拉库勒送报喜，并上水利工地慰问。
玉莺儿一大早就去晓露那儿，昨晚她就听眼镜田青说今天要去哈拉库勒，看她有些激动的样子，田青说：“不要去成钢家，也不要见成钢他们家的任何人，现在他们是阶级敌人，会毁了你的前途。按照纪律，你私自去见他们，会被开除。你如果受了处分，这辈子就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我也得受你牵连。秦副主任这次亲自带队去哈拉库勒，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要出什么差错。”
田青现在公社宣传队的队长，跟主管政治宣传工作的秦副主任秦大纲打得火热，连肉包子主任对她都不敢小瞧。这秦大纲原本是公社食堂腌咸菜的，人送外号秦大腌缸，秦大腌缸三十来多岁，祖传的手艺，腌得一缸好咸菜，原本也是公社的红人，用咸菜结了不少风骚无脑的女人缘，咸菜就酒，也结识了不少游手好闲的男人，造反有理的时候，靠着胆量加酒量，得力于从前结下的人缘，当上了革委会的二把手，虽然不腌咸菜了，身上还是有一股咸菜味儿。田青喜欢这个味儿，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眼镜是近秦大腌缸而喜好老咸菜缸的味道，又咸又酸。
眼镜田青说不能见成钢家的人，玉莺儿就不能去见，连说句话的机会也不会有。
玉莺儿到晓露的宿舍，晓露正要去公社食堂吃早饭，吃完饭就直接去广播站上班，今天她要收拾些广播设备，跟宣传队一起去哈拉库勒。见玉莺儿来，晓露问：“玉莺，这么早，有事儿吗？”
“晓露姐，我妈不让我见成钢，说是纪律，违反纪律会被开除。你替我告诉石头哥，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行啊，你妈不让你见肯定有她的道理，如果见成钢对你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好处，就不要见，少些麻烦。你们还小，不着急，该在一起，早晚会在一起的。我告诉他，你们相互不要误会了就好。”晓露说着，穿上了外套，“没吃饭吧，走吧，一起去食堂。”宣传队也是在公社食堂吃饭，眼镜也在食堂吃，玉莺的奶奶本来是自己做着吃的，最近突然就下不来床了，玉莺儿从食堂打饭回来给她吃。家里太臭，眼镜住宣传队宿舍去了，她跟公社肉包子主任包志义说，赶紧把柳志平从哈拉库勒调回来，她可是侍候不了这个婆婆了，婆媳俩原本关系就不好，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肉包子让柳志平跟这次去宣传演出的车回来。
玉莺儿从食堂给奶奶打了饭菜回去，烧热了炉子，又拾掇了奶奶的屎尿，给她擦了身子。玉莺儿到邻居家求人家帮忙看看奶奶，到公社食堂给打个饭菜来给奶奶吃。邻居是不待见眼镜的，看玉莺要演出，还要侍候卧病在床的奶奶，小小年纪，很是可怜，就答应了，说：“邻居住着，有事儿你就只管说，放心去吧，我保证帮你把奶奶照顾好了。”邻居收下了玉莺给的饭菜票，说：“行，这个我收下，俺家吃得没有公社食堂好，也没个细粮肉菜啥的，饭菜票我收下，到食堂给奶奶打饭去。”
玉莺儿对邻居阿姨千恩万谢，竟流下泪来，转身擦了泪，从邻居家出来，直奔公社大院，通知的是九点钟集合，坐着唐牌子开的羊毛车去哈拉库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