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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是巴颜附近的一支打鱼队的，队长叫刘汉南，二哥从黑沙包那边砍了一些干沙柳、枯杨树，用柳条子捆成捆绑了个干柴筏子，和黑虎坐上去，划着撑着，在茫茫大水中漂流。他要去了巴颜，那边有房子住，也能搞到东西吃，他的柴筏子快到巴颜的时候就遇到了刘汉南的打渔船。
刘汉南跟大胡子说：“县上派人骑快马到我们打渔队来，说哈拉库勒被水淹了，消息不通，让我们的船都出动，把所有吃的都带上，来找你们。我们是用马拖着船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巴颜，到处都是水，马走不了啦，我们在水上瞎转悠，见有沙包子就过去看。后来就看见这小子，带条狗坐着柴火扎的筏子，在水上漂。一问，还真是你们大队的，说他叫成爱社，就是出来求援的。这小子扔了筏子，带着他的狗上了船，就把我们带来了，其实离你不太远了，可让我们瞎找，两三天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大胡子一把就抱住爱社，没等开口，大颗的眼泪滚下来，“你小子啥时候跑出去的，也不跟你胡子叔叔说一声，这要是被大水冲没了可咋整呢。”
刘汉南吃了一大碗成钢妈做的疙瘩汤，他送碗到饭棚子下的时候，看到了秦明月，刘汉南认识秦明月，他们原来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刘汉南骂了一通狗日的苟日新，也骂一通队上的那些干部，又问了明月她们现在的情况，明月带他见了贾瞎子，刘汉南连连说“好”。
刘汉南留下了一条船，还有那船上的面粉和油盐，胡大队长是千恩万谢，说等洪水退去一定要加倍偿还。刘汉南说：“别瞎客气了，哪有救灾东西还要人家还的，这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等水下去了，到我打鱼队来，我用大鲤鱼大麦烧招待你。”
正说着，大胡子的大儿子跑过来：“爹，我娘肚子疼，让你快过去。”大胡子向刘汉南摆了一下手，转身就跑，边跑边喊：“谁帮我叫一下铁匠老婆，我老婆要生了。”
铁匠老婆叫于水仙，是哈拉库勒的接生婆。
跟着于水仙过去了好几个妇女，有成钢妈，有秦明月，还有急粥他妈蔡秀芝，七手八脚地用被子单子把大胡子的老婆围起来，有人在烧水，有人在把孩子们往远处撵，很多人站在远处朝这边张望，妇人们祈祷着，念叨着，大胡子在篷子外面来回转着，“来的真不是时候，大太阳地的，没吃没喝。”
“说啥哩，大队长，这不是刚送来几船吃的，还能少了你家的？”张克礼的娘王玉青说。大胡子搓着两手，没理她。
不久就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很是响亮，于水仙跑过来说，恭喜胡大队长，又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大胡子咧开大嘴笑了，“平安就好，怎么又是个儿子？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我得去给大家伙开个会。”
大胡子要各家的锅都集中起来，他亲自选了一些妇女做饭，大家一起分着吃，所有人都一样，一天两顿三百克定量。
大胡子说：“县上已经派人在找我们，刘汉南回去一定会报告我们的位置，咱们派出去的两小子也该到了。可是咱们还是得省着点吃，没有路，船又是逆水，送东西来没有那么快，没那么及时，所以咱们能省就省着点儿。”
有东西吃了，吵骂声就少了，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
有了吃的，晚上就没有那么冷了，但还是觉得天亮得有些晚，半上午的时光是最好度过的。太阳暖暖地照着，灌木丛的阴凉很长，也没有人去抓马蛇子，成群的马蛇子在热沙子上晒着太阳，一动不动的。成钢妈柳云和墩子妈秦明月，还有七八个妇女，生火做饭，还是野菜疙瘩汤，这个最好做，只要多添些水，一百克面粉，就可以上一个人喝得肚子鼓鼓的。有油有盐的疙瘩汤也真的好喝。
黑虎回来了，成城是抱着黑虎睡的，暖暖的，一直睡到太阳出来。吃过饭，急粥的小妹妹文毓就来找成城玩。
“黑虎是我送给你的。”
“我也送给你小鸭子了。”
“小鸭也知道冲到哪儿去了。”
“没事儿，它们就是水里的，淹不死，也饿不着。”
“等我们回去它们还会在吗？”
成城叹了口气，“谁知道啥时候能回去，还能不能回去。黑虎吃不饱呢，我早上的疙瘩汤都给黑虎吃了。”
“再吃饭的时候，我分给你一半儿，说好的黑虎是咱俩的。”文毓摸摸黑虎的脑袋，黑虎趴在地上，摇着尾巴。成城从兜里摸出一小块牛肉干来。“文毓，给你，可好吃了。”文毓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撕着吃，一会儿就吃完了。“别说我有牛肉干，是我妈藏的，一天给我一小块，我分给你一半。”
“成城，咱们去给黑虎洗澡吧，你看它热得伸舌头了。”
成城和文毓领着黑虎到水边，成城脱了衣服，只穿个小裤衩，文毓也脱了裤子，穿着小花裤衩和小花褂，他们下水去，叫黑虎，黑虎就跟着跳下去，两人在齐腰深的水里给黑虎洗澡，引来几个男孩子，都脱得精光，跳下水去，一起向他们泼水，成城和文毓上岸，抱起衣服跑回去，黑虎跟着。那群光屁股孩子在水里嬉戏。
贾瞎子搭起一个棚子，阴凉下，成钢在和墩子玩憋死牛，晓露在看书，成钢又输了，“太热了，咱们去洗澡吧。”晓露看看成钢，笑了，说，“你们去吧，我不热，别把衣服弄湿了。”成钢和墩子跑去水边，脱了衣服下水，两人手撑着水底两脚扑腾着，晓露看着他们笑。
晓露向远方看，十来辆解放车，从北边的大戈壁开过来，十分壮观，十分威武。她站起来喊，“车来了——”全沙包子上的人都站起来，欢呼着：“车来啦——”
车队在对面的水边一字排开，水面不宽，汽车的马达声听得见。大胡子马上划船过去。每辆车上都有战士在卸东西。
一会儿船就回来了，有个大干部来了，很多人都认识他，他是县委孙书记，孙书记下船，从乌鲁木齐把成钢他们拉来哈拉库勒的那个民政局局长王广禄陪着，王广禄低着头，哈着腰，前一步后一步在旁边领着路，就像是电影里的狗腿子一样。孙书记一瘸一拐地爬上沙包子，站在最高处，拄了个拐杖，人们都集中过来，有五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还有三个老头子过来，大家给他们让开一条路，三个老头子里有两个是地主。孩子们也都钻到前面来，大胡子老婆和牛胖子老婆抱着孩子，头上裹着头巾，也站在前面。
孙书记昂首挺胸地讲话：“社员同志们，你们遇到了百年未遇的雪灾和洪灾，你们在大队党支部和队委会的领导下，没有死一个人，我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特别要表扬李靠天和成爱国两个好青年，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经过千难万险，步行一天一夜，迂回曲折，趟水坑过沙包，披荆斩棘，根本没法儿计算路程，他们用最快速度向县委报告了灾情，他们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五岁。我为咱们县有这样的好青年感到骄傲！正是因为他们报告了详细情况，我们才把大家急需的物资送来。我们给大家送来了吃穿铺盖、木料、工具，还给孩子们送来了书本、文具、简单的教学用品，还有药品、消毒用品。我们马上就通邮班，保持消息畅通。县城也进水了，淹了三分之一，大家要管好物资，勤俭节约，反对浪费。我们一定能克服困难，战胜灾害！”
成钢也挤在人群里，看到人们鼓掌，流泪，他也鼓掌流泪，流着泪的眼睛看到晓露就在他身边。晓露也流泪了，她扶成钢的肩，成钢挨在她身边。
王局长带领大家喊口号：“战胜洪水，重建家园！”大家一起喊，喊声震天。
讲完话，孙书记又一瘸一拐地下了白沙包，大胡子跟着他，趴他耳朵边说：“老首长，没有烟抽了。”孙书记说：“明天就给你们送一麻袋来，可是要自己花钱啊，没钱就记账先赊着。”大胡子赔孙书记上了船，回头对成归田说：“快找些人过来卸东西。”
成归田挑了几个青壮年社员，船来回几次就把他们送到对岸去。车上东西卸下来了，分类整齐地码放好了，有的盖上了绿篷布。
有四五十个战士列队，立正站着，红五星，红领章，钢枪在肩。全国人民都是解放军的粉丝，全体解放军都是人民的偶像，成钢的周围，或者说成钢认识的人，没有不崇拜解放军的。文老师让所有的孩子像解放军一样排好队，上学的没上学的，都很听话，很快就站整齐了。向北面戈壁上的解战士高喊：“向解放军叔叔学习！向解放军叔致敬！”他们向解放军行少先队队礼。对面的解放军向这边的人们敬礼，解放军敬礼好整齐啊，成钢仿佛是听到“刷”的一声。他回头看晓露，晓露向他笑，甜甜的。
孙书记向这边招手，上了一辆车，军车一辆接着一辆，相隔同样的距离开走了，留下了几大堆的东西。孙书记给大胡子留下了五支步枪。
牛胖子对大胡子说：“东西要派人守好，我再也不当保管了，要赶快开会选个保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