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沟子克礼被打住院的第二天,爱国和淑娴订婚了,媒人是会编筐的李编筐。柳云问了爱国,王玉青看到的“那啥”是怎么一个情况,爱国红着脸说:“就是亲嘴了。”
柳云对爱国说:“结婚以前,不可以‘那啥’,要保持距离才是爱,才算是男人,婚姻才会更牢固、幸福。”
爱国点头,算是做了保证。
失身、怀孕、流产、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往流血的心上撒盐,淑娴生不如死,活得连死的心都没有了。爱国对她的爱恋和追求,成了她的心灵安慰剂,一开始是被动地尝尝,主要是不想伤了爱国初恋的自尊,给他一点儿温柔,也温暖一下自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划着了的火柴,没指望能燃多久。可是,自己倒是上了瘾,欲罢不能,偷偷地,没有希望地恋爱着,没希望有结果。淑娴一直提心吊胆,她以为,她和爱国恋情公开的时候,就是她失去爱国的时候,因为爱国的妈妈不会接受自己当儿媳妇的。淑娴认为,爱国不知道,或者是根本不相信自己那件丑事,绝对不是不在乎。一旦确实知道了,是不会娶自己的。
淑娴万没有想到,她和爱国订婚了,她感到万分的幸福,不仅仅是她得到了心爱的男朋友,更重要的是得到柳云的认可和爱护,在淑娴看来,保守她的隐私就是对她最大的爱护。在订婚宴上,淑娴情不自禁扑到柳云怀里,叫了声“妈妈!”,便泪流满面。柳云紧紧地抱着淑娴,她也流泪了,她是想爱华了。柳云对王玉青说:“谢谢亲家,女儿养这么大真的不容易,我非常感谢你。”
淑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对柳云好,当她儿媳妇前,先当个乖乖女。在爱国面前也要矜持些,自己本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孩,要让他娶了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淑娴订婚了,张沟子在医院里,王玉青来医院看她儿子,对张沟子说了淑娴订婚的事,张沟子说:“我受伤住院,她订婚,还有人性没有?”
张沟子最爱说“人性”,人性是什么,什么是人性,张沟子并不知道。这世上嘴上整天挂着“人性”的人,其实都不知人性为何物,或者是最人性极度残缺。人很奇怪,缺啥吆喝啥,缺钱总爱说自己有钱;缺德的总爱挂个什么德的招牌,全聚德聚的不全是有德的,还有鸭子;取名叫富贵的一般都是穷人;身上文着“忍”字的人,大多是残暴之徒。
王玉青对张沟子说:“你姐订婚是好事,跟你受伤没关系。你跟妈说,是不是那个骚货把你打伤的,要是的话,我现在就去公安局告她去。”
“是我自己摔的。”张沟子不耐烦地说。
张沟子是个受不了打击的人,他对女人的美好渴望,最终被姬顺一拳给打绝望了,女人在他心里只有他所说的“人性的丑恶”了,像一匹驴子或是一头牛那样滥交,肮脏而痛苦地生孩子,丑态地哺乳。对他的姐姐,甚至是他的妈妈,他也是这样看待的,他偷窥淑娴,幻想和王玉青交媾。后来他把这些写成小说,很多人说是写了人性的阴暗面,而且人皆有之,可能是以己度人,或者说他们自己不是人或者没有人性,反正是人就不怎么好理解。
张沟子的政治嗅觉是很感的,他在任何时期都能写出能上报纸杂志的文字来,他说那是文学,他总能在强烈的政治色彩里包裹他的“人性”,也用他的“人性”来涂抹政治偏激。住院的二十来天,他又在报上发表两篇豆腐块文章,也算是本地名人了,便以作家自居,他让别人叫他作家,大家都叫他“作假”,后来他变成了“大师”,哈拉库勒人就都叫他“大屎”那也是后话。现在哈拉库勒人给张克礼正式的名号是“作假张沟子”。
作假张沟子出院,他的准姐夫成爱国赶马拉架子车来接他。爱国带了作假张沟子去人民饭店,请这个“作家”吃皮芽子炒肉,还买了一瓶红薯干酒两人喝。酒足饭饱,作假张沟子坐上爱国赶的架子车,颠达出县城,酒劲越发上头了,话就多起来。
“我说成爱国,你跟张淑娴睡觉了没有?你肯定是睡了,要不订什么婚呢,还不是她怕你白睡了她。你说说是啥感觉。”
“她可是你姐,你说这话,还有点儿人性没有?”
“你还跟我扯人性,跟作家扯人性,你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你们说的人性都不是真的,真的人性就是,你说,真的人性是什么?我和张淑娴有啥关系,姐弟关系,姐弟是屁的关系啊,她是我爸我和妈睡觉睡出来的,我还不知道我是我妈跟谁睡觉睡出来的呢,我又没和张淑娴睡觉,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跟我讲什么人性?你没和张淑娴睡觉,你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觉得我是个作家你就巴结我,套什么亲戚,所谓的亲戚,都建立在男人和女人睡觉的关系上。你别跟我装,睡了就睡了,别人能睡你也能睡,有什么好装的。”
“张沟子,你真是个畜牲。”
“人和畜牲没啥区别,这就是人性。”
“你再不闭嘴,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作假张沟子再没有说话,他怕被踹下去,胳膊还打着石膏,别再把腿摔折了,张沟子一脸横肉,可是没长硬骨头,他严重缺钙,罗圈儿腿。
闷着不说话,不多久,作假张沟子就躺倒在架子车上睡着了,一直睡到马拉架子车停到他家门口。淑娴和她妈王玉青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作假张沟子下车,王玉青连忙上前扶着,作假张沟子对爱国说:“姐夫,我喝多了,胡说了,我说的都是些理论问题,不是咱们的关系问题。你别误会,不对的,你多包涵。”这个小学四年级没上完的人,放牛放出来的理论,跟在奶牛沟子后面研究的理论,基本上都跟沟子有关系。
爱国看了一眼作假张沟子,那张脸的让他恶心,原先可能是爱屋及乌,他并不怎么讨厌张沟子,现在对这个成了“作家”的家伙却十分地厌恶了。张沟子现在叫“作假张沟子”,更加令人恶心。
淑娴说:“爱国,我跟你去。”说着就坐到车上,对王玉青说:“妈,我到爱国家去学踩缝纫机,晚点儿回来,给我留门。”
作假张沟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这还没出嫁呢,就总往他家跑,家里的活儿不干了?”王玉青扶着作假张沟子说:“我巴不得她早点儿嫁过去,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王玉青说着,心里就为儿子娶媳妇犯起愁来。儿子在队里是干部,这又成作家了,说不定哪天就能拿上国家工资了,论这条件,那可是百里挑一的,怎么就没有媒人来踏破门槛子,也没有大姑娘跟前屁股后面追呢?这眼瞅着虚岁都快十七了。
淑娴坐着架子车到沙包子村的马圈,成爱国卸了车,把马放进围栏里,晚上的时候,马倌玉素甫会赶了马出去放牧,现在天还早,劳动用的马,都还没有回来。
马圈里没有人,爱国和淑娴两人相拥相吻着。
“爱国,以后咱们别这样亲我了。”
“可是我想你想得好辛苦。”
“我也心疼你,可是我也辛苦,先苦后甜,把甜留到结婚吧。”
“那咱们就结婚,好多不到年龄就结婚的,大队给开个介绍信,公社就给开结婚证。”
“不行,咱们还小,要听爸妈的,他们让咱们结婚再结婚。多给家里干几年活儿,不要给他们添麻烦。现在不能上学了,可咱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你别急,多给我一些时间。”
“行,我听你的,你比我上学多,懂得多。”
“订婚,我真的好幸福。”
“是你妈看到我们亲嘴了,跑去我们家,说我们俩‘那啥’了,我妈还以为我们是‘那啥’了呢。要是知道咱俩没有真‘那啥’,不会给咱俩订婚的,订了婚才知道咱俩真没‘那啥’就更喜欢你了,一个劲地跟我说,不论如何,要是敢对你不好,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淑娴笑了,说:“笑死我了,那咱俩就千万别那啥。”
爱国说:“都是你妈‘那啥’给‘那啥’的。”
爱国带着淑娴,一路说着“那啥”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