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 槽头
马在山村并不多见,方圆几个村子,好像也就这么一匹。之所以这么稀罕,是因为山村沟沟梁梁坡上坡下,马儿虽然善奔,但遇上这样的地形,根本不能发挥。驮拽耕驾这些重体力的活儿,反倒是牛、驴和骡子它们更有用武之地。大红马耕地我是见过的,步伐矫健,体态潇洒,高昂的马头一挺一挺,长长的马鬃忽闪忽闪,仿佛不是在劳作,倒像是满怀豪情的画家在大地上泼墨。可惜它的拉拽的能力实在一般,走上七八步就要停一停缓一缓。村里人都知道马不是干这些粗活儿重活儿的料,所以每当大红马出现在田地里的时候,总会听到老农们呵呵地笑着说:胡闹。
大红马的主人何尝不知道是在“胡闹”,可好草好料地伺候着,只是生几头骡驹,显然在他的心里还不能算是物尽其用,这就是大红马尴尬的命运。如果在草原,如果在平川,如果在那些能够让它敞开四蹄的大地,即便平庸,也不至于受人讥笑。可它恰恰就流落到了这山村,即使生育了不少优秀的后代,完全可以称之为一匹伟大的母马,然而在功利和世俗者眼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要的是耕地驾辕,它连一副简陋的马鞍都不会有。
大红马没两年就不见了,或是被卖了吧。小马骡自从到我们家后,应该再没见过它的母亲。我时常会看到它呆呆地立在槽头,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思念。
小马骡来家的时候,外房早已修葺,改造成了一间标准的牲口圈。因为在此之前,父亲曾经喂养过一头牛,本来指望那头黄牛能扛下土地上的活计,可是家里人口多田地多,黄牛辛苦了一季,实在跟不上父亲急性子的脾气,只好作罢。
外房在大门的正对面,紧挨着圆门,是外院最大的建筑,最早是家里的磨面房,地里收获的粮食都需要在这里碾成标准粉。母亲说,那时候要是到了年节,她和奶奶得在这磨房里呆上十天半月。哥哥姐姐们还隐约记得外房旧时的样子,我却全然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台大石磨,直径大概有两米左右,上盘的厚度也有近尺,下盘还有一圈卷起的外沿,形成一个环形的渠道,这样可能收集起来比较方便。记事起,外房已经破破烂烂,只是放些柴火笼担,两扇磨盘就常年立于墙角,基本下岗无就业。
某年腊月,父亲突然将它安架起来,磨起了豆腐。也许是因为我们姊妹多,那些年又没什么好吃食可以欢乐过年,只好磨些豆腐改善改善吧。那时我顶多也就三四岁,母亲把我抱到磨盘中央,父母哥姐说笑着轮流推磨,我却大享其福——玩转转,看着白色的豆浆一挤一挤流到渠道里,再从渠口一溜一溜滴落到大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