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 石塄
这座院子的占地大约是我家的1.5倍,这多出来的0.5,“石塄”出了大力。“石塄”长十来米高五六米,霸气十足地在已经下落的地势上又为他们家支撑起了好几间房的面积。地势本来是这样的:◣,可能是当年取了好风水之后,地基面积不够,于是顺坡就势人工又夯了个:◥。新旧结合、阴阳归一就变成这样:▇,就能在上面建房修屋。之所以叫“石塄”,是因为新地基的外立面完全是由一块块大青石垒筑起来的,虎气得很。“石塄”这是方言的叫法,翻译过来差不多就是石崖。石塄的形成是我的想象和推理,至于它是怎样的前生,无从考究。反正直愣愣多出这么一大块。
由于村庄地处高岭上,要从河滩运来石料并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当时的交通和物力。所以整个村子,包括前岭后塬的民宅最多就是木料砖瓦,基本上见不到石料的影子。这么个石塄横空出世,你可以想象地主老财当时的实力。进村爬坡“大起”之后,站在塬上,第一眼看到的绝对是这个虎气的家伙。它就是西岭村的金字塔、天安门、自由女神像。石塄的脚下是村里的主干道,挑粪的、担水的,赶车的、卖货的,上学的、串门的,忙忙碌碌的、悠哉悠哉的,石塄上每天都斜映着他们踽踽的身影。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村里开始一人一票选举领导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海选。其中有一个程序是张榜公示选民,父亲是村里的老会计,写写算算的事情自然都是他的,但这样的“政治任务”对他来说显然是第一次。我看他先把一张张的大红纸横着叠成若干等分,取了行线,然后再小心地摊开铺平,纸角本来已经压稳了砚台,可他不放心,还要喊我过来“再摁住点”。我已经摁了好半天,他还在仔细看着名单。终于拿起毛笔了,还要在嘴里把要写的名字嘴上再念叨一遍。三四张红纸足足写了一上午。写完之后,他又让我一个一个读上面的名字,“要和名单上再对一对”。当时大姐二姐已经都是“选民”,读到她们的时候,我就念“大姐”、“二姐”,父亲却好像没听懂似的,非让我“念名字”。墨汁彻底干透之后,我拿了笤帚刷子,父亲提了浆糊板凳,来到石塄下,先将墙面扫干净,再把一张一张的红纸贴上去。应该是个冬天,冷风吹得石塄上干枯的蒿草沙沙作响,冻得人哆里哆嗦。浆糊刷上去很快就有了冰痕,要刷好几遍才能粘牢。萧瑟的村庄在它的眉心间突然点了这么一片红,倒是挺好看。
西岭村的攀岩比赛也常常会在石塄上举行,运动员每次都是一大一小:主屋里的光棍汉和老队长的大孙子。队长的孙子小名驴驴是我的发小,有聊无聊常常倒地就是几个空手翻。光棍汉无牵无挂,号称“狮子二杆”。好汉见好汉,准有好戏看。石塄历经多年风雨,石缝之间有些凹洼。他们就蹬踩着这些凹洼攀援而上,布鞋赤手,无牵无拽,五六米高的石塄三两分钟也就“登顶”。他俩这“勇敢者的游戏”,常常让我这些起哄的猴崽子们目瞪口呆、欢呼雀跃。当然,这样的游戏结束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驴驴妈拿着笤帚疙瘩气急败坏冲出屋来呼叫追打。我们的发小闻声而动,一溜烟早已顺着山路唱着小曲奔向井沟去了。石塄上的光棍汉吐着烟圈,咧着大嘴,咳着笑着任邻家责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