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学的时候,张老师已经在我们村教书好几年了。她第一天到村的情景,我当时虽然还小但记忆深刻。应该是吃了早饭之后,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人领着孩子们捧着鸡蛋啊油糕啊反正就是那点村里人自认为的珍贵宝贝,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着新老师来。叮铃铃铃一阵脆响,塬上刮下来一辆自行车,张老师的男人——乡卫生所的宋大夫带着老婆孩子喜哈哈地到了人群面前。宋大夫是本地人,背着那个画着红十字的紫皮药箱走村串户行医多年,特别爱开玩笑,大人们都熟识。但他老婆,我们的张老师,大家却是头一次见。我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对老师也没什么概念,倒是他们的那辆自行车一下子就把人勾了去。
那年月自行车虽然是稀罕东西,但村里也是有的,张老师坐的这辆自行车之所以一下子就亮瞎了我的小眼,是因为它的铃声装置实在太特别。以前我所见,所有的车铃都是安在车把上,用手指扳的那种,可人家这辆车的铃儿却是安在了车轮旁,只要一捏手刹,铃儿就会和车轮摩擦,叮铃铃响起来。宋大夫看出我们好奇,把前轮转起来故意捏了两把,好玩极了,怪不得他们刚才从塬上下来的时候,动静那么大呢。新老师又坐着这么先进的车子,不由人肃然起敬。
张老师是榆次人,外地口音大人们应该不很适应,好在嘘寒问暖主要是看表情。一阵热情之后,人们就陪着张老师一家到村庙里的财神爷那间安顿住下。大人们忙活的时候,我和驴驴二小他们就一直在那辆自行车前转悠,很想试试那有趣极了的铃儿,但谁也始终没敢动手碰一下。
我上学后,成绩一直不错,无论是《丁丁想开小飞机》、《乌鸦喝水》、《小马过河》、《王二小放牛》,还是《刻舟求剑》、《滥竽充数》、《草船借箭》……背诵课文从来没人超过我。学数学学珠算,父亲就是会计,自然也是无人能敌。至于写大字、跳大绳、丢沙包,也都不在话下。所以当优秀的二哥上了五年级,要去邻村中心小学的时候,班长大位很自然地就禅让给了我。一门两班长,而且是班接班,这在村里多少也算个不小的事,张老师常常会用一句话教育大家:难道他爹给他们都装上了无线电脑袋,为啥人家的两个孩子学习都这么好?
张老师这句话是有来由的。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联产承包所带来的土地上的积极性自不必说,村里人的文化生活也在蓬蓬勃勃地兴起着、改变着。大喇叭、电影、电视、收音机这些都不能够满足人们对新时代新生活的热望和激情,订报看书的人多了起来。父亲爱看书爱学习爱钻研,报刊杂志数他订的最多。村里人订阅的报刊杂志,邮递员只送到大队,我们村人口少,是自然村,大队部设在邻村,所以每周都得有人专门去取。这个活儿一开始大人们谁有空谁去,后来农事一忙就挺麻烦,于是张老师主动和队长说,干脆就让孩子们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跑这个腿儿吧。
因为是复式班教学,所以我们课间休息没有准头,一切都听张老师的安排。去邻村有两条路,走大路要出村上塬三四里,抄小路顶多二里路,但要下沟过坎又窄又湿。这样的活儿,小屁孩显然不放心,只有三四年级的大孩子才能完成。张老师每次叮嘱我们走大路,但我们为了能在路上多玩会儿,总是偷偷抄小路。虽然站在学校两条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我们知道这时候老师得给低年级上课,根本没时间操这个心。
每次取回来的报刊,张老师差不多都要翻看一遍。于是,她知道了父亲订着一份叫做《无线电》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