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 现在开始播音
幼时的艰难和疼痛,就像春雨之于青苗,虽有几分清冽,但更多的是浸润和滋养。虽然因为挑战“大汉”们的“权威”,我的臀被破了相,但伤口结痂之后,我们的“拓展训练”又重新开始了,父母仍然和以前一样,并无更多的叮嘱,倒是细心的二哥,在每次“训练”开始前,都要把周围清理一番,而且很警惕地护卫在旁边,生怕我的屁股蛋儿再次遭殃。父亲说,正中的两根铭柱上,曾经有两个非常漂亮的铁钩,形状就像孔雀的脑袋。在他小的时候,每到过年,他的爷爷,我的曾祖,都会把大红的灯笼高高挂在那孔雀嘴上。孔雀样的铁钩,我们未曾见过,父亲说,大炼钢铁的时候被“细心”的队长发现了,撬下来扔进了公社的土钢炉里,炼了。它的命运几乎是天注定的,即便躲过了58年的“大炼钢”,恐怕也躲不过66年的“破四旧”。
两只“孔雀”飞走之后,在铭柱上留下了两个窟窿,后来家家户户通了广播,父亲就在左边的窟窿上补了一根方钉,挂上了广播匣子。右边的窟窿一直就空着,我的攀爬能力大幅提高以后,曾经趴到那个窟窿的位置,仔细端详,我看到,深深的孔洞,几只蚂蚁进进出出。
那个广播匣子一直陪着我长大。我们上学没有,也不需要闹钟,每天一早匣子都会准时“开始播音”。先是一男一女重复“灵石人民广播站”,声音闷闷的,显然是刚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接着就是“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广播体操结束之后,就“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一两秒嘶嘶的电流声音之后,就会响起雄壮激昂的《歌唱祖国》——这档早晚两次的节目如今还在,而且片头曲也一直没变。现在,如果下班能在六点半之前,我都会把车里的调频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中央台消息”,而是为了听听那个曲子,就像惦记着一根老冰棍。
在我年少的记忆里,一只巨大的手好像始终揪着我的耳朵,控制着我的听觉。从最早的敲钟,到队里的大喇叭,到铭柱上的广播匣子,再到可以选择短波和中波的半导体收音机。这只手虽然也在变换着姿势,但它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所谓敲钟,其实敲的不是钟,而是一截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铁轨。这截铁轨就挂在石塄旁边一棵高大壮硕的枣树上,锈斑斑,黑黢黢,正好在上端有个圆圆的孔,可以让粗硬的铁丝钻过去,把它悬空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