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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出征
大概也就吃了三两年的“闲饭”，马骡开始上套耕地、驾辕拉车。尽管这些活儿是它的“本分”，但就像孩子入园需要适应一样，没有哪一种动物会天然地对“规则”感兴趣。耕地需要先和老牲口拉一架犁，让前辈带一带，知道垄宽垄窄，知道歇力转角；驾辕需要几个人拖着车送到它的腰膀上，它自己还找不到感觉，倒退不进去。
不到两月，马骡就顺利完成了见习期，各项考评完全合格，村人纷纷为之点赞，父亲也很高兴。春耕结束后，作物正在生长，对于马骡来说，正好是一个短暂的休整期，因为紧接着就是龙口夺食的夏收，费力费工的秋播，繁繁杂杂的秋收。为了让马骡能够很好地应对它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考，在近两个月的休整期内，父亲每天夜里要起来两趟给它加草填料。马不吃夜草不肥，牲口喂得怎么样，主要看主人晚上懒不懒。
太阳把大地烤得一片金黄，麦收开始了。对于农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每年的一场战争，其它的作物和农事虽然也有节令卡着，但都有一定的宽松度，唯独麦收耽误不起散慢不得，因为此时正值北方雨季，无论收割、脱粒还是晾晒，慢上半拍龙口一张，麦粒一旦见雨就会发芽霉变，整个一季的辛劳就可能毁于一旦。所以麦收的时节不仅是对骡马要劲的时候，也考验着庄户人家的家庭动员能力。夏至前后的十天半月，全家老少七子八婿都得上阵。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农业机械在农村还不普遍，脱粒机、扬场机是有了，三五家凑份子可以买上一台，但收割机、农用三轮基本不见，收割和运输主要还是靠人力畜力，尤其是对于山岭地形的山村来说，即便有收割机七梁八峁的也不好施展，况且那个时候联产承包才没几年人们也根本雇用不起。
任务一急，人的脾气就会大，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骄阳底下田间垄头夫妻干仗、爷孙动气、嫂姑高言的情形比比皆是。生活在一个村庄的人们，那个时候物质还丰沛到可以比吃比穿，能比的好像也就是夏收和过年。过年的时候主要是看儿孙回得全不全，旺火垒得旺不旺；夏收的时候主要看，女婿外戚来得多不多，来得多说明姑娘嫁得好，丈人岳母当得棒。所以那七月的流火不仅落在了土地上，也洒在了人们的心里。城里的女婿因为在夏收时懒懒散散表现不好，而闹出意见甚至打架离婚的不在少数，村里人把面子、人情和土地如此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有虚荣，也有使用原始力量与自然对抗中的无奈。
西岭村没有水浇地，粮食主要是冬小麦，秋粮也不少，但只留一点换换口味，大部分都得用来对付骡牛鸡猪。所以麦收的成败不仅关系口粮的问题，而且直接牵动着家庭的主要收入。
1985年，农历甲子仲夏，马骡首次单枪独骑披挂出征，它以惊人的斗志和爆发力惊艳全场，父亲呵呵笑着说，没想到它人小志气大竟然是这么个急性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