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月亮之门

十四 | 月亮之门

多少年来，心里时常会突然响起父亲呵浪一声关上大门的声音，然后开始还原他迈过庭院的身影，有时甚至是在梦里，流着泪哽着喉——那该是月明的夜晚吧，树木的枝桠映在地上，白天融化的雪水一处一处，漫成薄薄的冰，睡了一天的老猫翘着尾巴在椽廊上轻轻地游走，瑟瑟的风吹动柴草，槽头的骡子不紧不慢地嚼着草料，咯噌咯噌——他的宅院，他的田园，他的孩子们，他怀着欢喜和踏实的心情，思谋着来年的光景。月亮就在他的头顶，伴着他走过下头道的麦秸垛，走过石塄，走过门前的小巷，停在宅院的上空。

两进的四合院，二门就像是在中间划了一道线，内院椽廊厢房饮食起居，外院柴厕窝舍牛羊鸡犬，二门的墙叫蜈蚣墙，二门的门是月亮门。蜈蚣墙的名字因何而来，我曾认真寻过答案，至今尚无最契然的解释。墙体形似蜈蚣？不，方正的青砖，精致的弧线并无半点勾挑。墙上常有蜈蚣出没？不，暖阳照着，芍药开着，哪能容得蜈蚣们可以藏身。于是我只好继续发扬“chuan lang考”的精神，翻典籍上百度，辩语音对嘴型，比较靠谱一点的解释是，先人们是不是曾经种了一种爬墙植物叫飞天蜈蚣，因为此草入药可以解毒消肿，明目退翳，治跌打损伤，痈肿疮毒。古来缺医少药，这样一来可以美化庭院，二来可以疗伤自治，想来先人们定是这么智慧聪明的。

月亮门开在蜈蚣墙的正中，是一个标准的圆门，就连最底端脚踏的石条也是两头翘翘，严丝合缝融为圆中一段弧线。影视或戏剧中的才子佳人们暗递情愫时，常常会有月亮门，但它们的月亮门都是瑞士名表Ω那个样子，圆到下半部分突然向下取直，就像门牙缺失留下一个豁口，这样的门可能顾及到了一些出入时的实用，但文华不在，诗意顿消，叫做月亮门其实是没有诚意不够圆满的。大概张生崔莺莺她们是真不知道世界上是有真正圆圆的月亮门的，否则也不至于就在那样残缺的“月亮门”下吟什么：“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唱什么：“碧澄澄苍苔露冷，明皎皎花筛月影”……“绿依依墙高柳半遮，静悄悄门掩清秋夜，疏剌剌林梢落叶风，昏惨惨云际穿窗月”了。

老宅的月亮门曾是我们的同乐门，儿幼之时兄弟姐妹常常手脚并用展开比赛，看谁能够停留在圆弧的最高位置。那时候俺们可是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蜘蛛侠这档子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