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泡好以后最费力的活儿就来了——磨豆浆。当然,更多的时候不会用大石磨,而是用小石磨。小石磨没有大石磨可以用来收浆的“渠道”,所以要把它洗刷干净后放在木架上,木架再架到瓮缸上。别看小磨,一片磨盘至少也有百八十斤重,一个壮劳力要想抱起放好,也会被憋得脸红脖子粗。小石磨的直径约两尺,上盘有下料的圆孔,还有磨得光溜溜的枣木转把。磨盘上架,豆桶置旁,桶里放勺,再准备把子力气,你就开始一圈一圈地转吧,舀一勺软豆倒进磨孔里,哗哗的白浆流下来。舀啊舀,转啊转,等你快累趴下了,活儿也就干得差不多了。几十斤豆子没有五六个时辰磨不完,每年磨豆腐的日子,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不然一天的活儿拿不下来。
磨完豆浆就是挤豆饼,这也是个力气活,稍微饶人一点的是不需要太大的臂力。把大铁锅在地上支稳,上面放上井字型木架,木架上面放上箅子(一种用高粱杆晒干后扎成的圆形或方形的器具,一般用来放置捏好待蒸煮的饺子或面塑,不容易沾皮),箅子上面再放上桶,这只桶可不是平常的水桶,底子已被父亲去掉,蒙上了厚厚的笼布。农村生活的每个细节里都充满了智慧和创造,其动力来源于艰难生活的逼迫,其灵感来源于金木水火的土地,其技艺来源于一次次生产中的逼迫和推敲。小到针脚线法缝被绾花,大到犁篓锄耙点豆种瓜,在口口手手中,文明的网越织越细。
豆浆舀进特制的桶里,父亲独创的另一个秘器就出场了,一个圆木板在它的圆心上垂直安一长把,举起来颇像戏剧里皇上出场前,龙套们手里执的那个朝天蹬。父亲并没有给这个家什起个名字,朝天蹬是皇上的“仪仗”,那么,它的同胞兄弟混得不好流落民间,我们姑且就叫它“板仗”好了。板仗的任务就是把浆汁挤进锅里,把豆渣困在桶里。板仗呼嗵呼嗵,浆汁顺着箅子缝漓漓哒哒流入锅中。这个活儿用得是巧劲,力度如果太大,就会在桶里掀起浆花,溅你一脸是没问题的;力度如果太小,磨了洋工,当天你甭想吃上热腾腾豆腐。窍门就在于随波逐流、顺势而为。我们家数母亲挤得最好,桶不晃,汁不停,不一会儿工夫就能挖出豆渣饼。
每年干这个活儿的时候,母亲都会夸父亲两句,说板仗真是好用,父亲就会在旁边微微笑着说,好用吧好用吧。这一道工序实际上就是过滤。在父亲没有发明这个“过滤器”之前,通用的做法是,叠几层大笼布悬于空中,从上面倒浆,还要火烧火燎地用手去挤捏。这样的做法,费时费力,只提上提下的倒浆就会把人累个半死。父亲的发明,一时间村里震动,邻里乡亲每年都排队借用,姑姑舅舅们也会在腊月提前“打招呼”,不然即便是皇亲国戚也有可能用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