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假期,太美迅速长大,我们的恩宠渐渐成了它的禁锢,体重和体力的增加让它有了冲破束缚的资本,最终,在我们快开学的时候,即便是驴驴这样能爬石塄、敢下地窖的顽主,也抱它不得——三下两下太美就会从怀里挣脱,顺着山路直扑果园。全体抱抱团成员,只能大眼瞪小眼眼巴巴地站在村口徒生感叹。
田园牧歌转瞬即逝。在葳蕤青葱的果木园里,一只羊和一群孩子的童年相遇,即便短暂,也足够在记忆中美好、温存。
第二年太美归了“大部队”,我们抱抱团在假期怀旧式地搞了几次“军演”,但大家都觉得再也玩不出原来的味道。
驴驴和二小没上完初中就辍学了,驴驴去了县里的艺校,开始学戏练武生,二小到汾阳的矿上接了他父亲的班,下井当工人。年节的时候我们偶尔碰面,提起当年的果木园,大家都会不由得想起太美。
果木渐渐老去,有一年更是染上了一种虫害,枝叶迅速枯黄,一树接着一树地病枯。窑里专门用来储果的三四只老木箱,变得空空荡荡,直至后来连专供我们的百八十斤也不能保证。父亲觉得这六七亩的土地实在可惜,在煤窑上的时候,他就利用空闲开始整治,但近百棵的果树要连根拔起清理出去,并非易事。虽然度过了家里最经济压力大的时期,父亲还是迫不及待,斧头、锯条、䦆头、小平车,忙累了近一年,才基本可以复耕。当我们把园里最后的枯枝树根拖拽回宅院的时候,父亲用皲裂的双手拍掉身上的尘土,笑着说,明年保证让你们啃上果木园的嫩玉米。
父亲的这个表情像极了爷爷当年对于洼里的信心,对于土地的热爱和勤劳的回报,他们都是一样的笃定。
一车一车的粪肥,一遍一遍地锄耕,夏雨过后,当秋风把宽大的玉米叶哗哗吹得山响,果木园彻底换了行装。
收了好几茬玉米黄豆之后,父亲母亲的体力渐渐跟不上了,山沟道路险峻,运肥收割都成了难事。父亲决定让它回归本来,继续做它的果木园,不过,这次他种下的,是一株一株的核桃树。核桃树生命力旺盛,不像果树需要精细管理,只要适时剪枝即可。——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父亲当时已经打算着在这片土地上给我们留下遗产。
洼里的麦地也转让给了村人,我们实在不忍心父亲拖着残腿去那么远的地方耕种,说服的工作做了两三年的时间,尽管我们知道那是爷爷下过心血的地方,尽管父亲万般不舍,尽管我们兄弟也曾在那里奋斗过苦战过,但,岁月无情。
在土地上完成战略收缩后,父亲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钻研他的风水八卦,笔记做了一本又一本,我偶尔翻开那些红旗本:规规整整,分门别类,有心得体会, 有手绘的图形——定宅要注意哪些忌讳,大门、厕所必须要什么朝向,订婚结婚该用什么日子,丢失的牲畜
该去什么方位寻找,破裂的姻缘还有没有和好的可能……